太儀回過神來,瞅著男人的頭項,回憶對方的身分,“你是?”
“臣是厲坎陽的軍師!
“名字!彼哪X海浮現(xiàn)一張比厲坎陽更不清楚的模糊面容。
“燕斂。”
“抬起頭。”同樣的一句話,語音稍微上揚,成了不可一世的命令!澳阏f厲坎陽為事耽擱了,是什么事情比朕的御茗宴還重要?”
“老實說,臣也想知道。”面對太儀,燕斂語帶促狹,不具惡意。
太儀壓下一邊眉峰,“難道是身體不適?”
“非也,我主從昨夜起便不知去向,如今臣已派人到可能的地方尋找!
昨夜……
太儀不著痕跡的瞥了仲骸一眼,心底揚起不安。
她怎么會忘了探究厲坎陽沒到的事?都怪溫羅的事令她煩心,竟沒注意這擺在眼前的事實。
“極陽宮太大,該不會是走進了宮內(nèi)深處迷了路?孤也派人去找吧!”仲骸揚起的手還在半空中,即被急促的步子和斥喝打斷話語。
“用不著!”厲坎陽的部將,同時也是服侍厲家兩代當(dāng)家的大將孔韓,身著戎裝,跨進不得帶刀披甲的小閣。
“羽林衛(wèi),護駕!眱(nèi)侍監(jiān)第一時間跳出來阻擋看上去殺氣騰騰的孔韓。
全副黑甲的羽林衛(wèi)一字排開,列在太儀之前。
孔韓將無首級的尸體謹(jǐn)慎的放下,雙目泛紅的怒道:“主上!我主死在皇宮內(nèi),請給咱們厲氏一個交代!”
厲坎陽死了?!
太儀心下惶恐,“閃開!
羽林衛(wèi)聽命,踏著整齊的步伐羅列兩旁。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直到看清楚那個沒有頭顱的尸體,踉蹌的退了幾步,跌回座位上。
厲坎陽死了……她把風(fēng)曦送到安全地方投靠的希望沒了……
緩緩仰起螓首,太儀看著交錯復(fù)雜的天井,腦袋亂烘烘的。
驀地,她犀利的眸光轉(zhuǎn)向仲骸,懷疑這件事他早已知道,才會答應(yīng)她的“一個承諾”。
他能感覺太儀深責(zé)的視線,但是沒有回頭。
在場都是一方諸侯以及旗下猛將,從御茗宴進行到此,所有的人都只是看著,除非必要,連一句話都不說的情況來看,這里沒有一個愚蠢的家伙。
否則這些人怎么可能霸據(jù)一方?
從他們的眼眸,都能看出深謀遠(yuǎn)慮的光芒,任何一個妄動,皆會留下禍根。
對于生死的敏銳臨場感,仲骸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忽略太儀的感受和質(zhì)疑,專心面對眼前的局勢。
“如何能確定這是厲坎陽的尸體?”仲骸緩步上前,隔著尸體,與孔韓對看。
“這身衣服和上頭的配飾都是我主公的,更何況主公的左手臂上有一道深長的疤痕,只要脫下上衣,便能確認(rèn)。”孔韓邊說,邊看向尸體的左手臂。
“那就把衣服脫了!
“仲!你這是在褻瀆我主公的尸身!”孔韓怒吼。
“孤以為該先把頭顱找出來,確定是否真為厲坎陽,才是最重要的,你說呢?燕軍師?”仲骸回眸,把話鋒轉(zhuǎn)到燕斂身上。
“我也這么認(rèn)為!毖鄶可锨皫撞,來到孔韓的面前,“孔將軍若是下不了手,就由我來做吧!”
孔韓不敢置信的瞪著燕斂,在他不容置喙的態(tài)度下,不甘心的交出短刀。
燕斂用短刀小心的劃開尸體身上的衣裳,然后露出左手臂上的疤痕。
“這下仲骸大人能確定了?”
“孤自當(dāng)盡力找回厲坎陽的首級,只是……”仲骸語帶保留。
“還有什么好只是的?!主公在皇宮內(nèi)被殺,甚至砍掉首級,不用想也知道是你做的!”孔韓對著仲骸怒斥。
“非也,在這皇宮內(nèi),除了孤以外,四大家也都在,何以如此專斷的認(rèn)定是孤做的?”
“就憑你挾持…”
“孔將軍,你太激動了!毖鄶可焓肿柚箍醉n過于張揚的話,繼而對上仲骸,客氣的笑說:“確實不能沒有證據(jù)就說是仲骸大人下的手,論動機,在這小閣內(nèi)的所有人都有!
“燕軍師明理!敝俸⌒θ菘赊。
“那么就找出取我主公頭顱的兇手,告慰主公在天之靈!”孔韓沖著仲骸義憤填膺的斥喝。
“孔將軍……”燕斂第二次阻止他,“當(dāng)然,這里全都是天下間赫赫有名的人物,咱們得排除親自下手的情況,我想應(yīng)該是刺客,這么一來,也能解釋為何取走主公首級的原因!
“皇宮之大,要找一顆頭,恐怕不易。”房術(shù)溫和又不具殺傷力的解釋,緩和了殺氣。
“或許也不是那么難!睂O丑從仲骸的身后走出來,“要裝一顆頭又不被人發(fā)現(xiàn),是不可能用布包著的,那么一定是用手能捧起的大小的容器!
燕斂、孫丑、房術(shù),三名軍師圍繞在尸體周圍,迥異的打扮和氣質(zhì),各自營造出詭譎的背景。
“我同意!毖鄶坎环瘩g,還贊同。
“那么,可以請戰(zhàn)慈大人告訴主上,那個箱子里裝的是什么?”孫丑的斗笠調(diào)向戰(zhàn)慈。
所有的人隨著他的話轉(zhuǎn)移視線。
在場位列五大家諸侯,又是年紀(jì)最大的戰(zhàn)慈,撫著長長的胡須,但銳利的眼神讓人知道,他絕非慈眉善目的長者。
“什么箱子?”眉尾一挑,他傲慢的問。
“就在你身旁的那個!
“你現(xiàn)在是在懷疑老夫了?”戰(zhàn)慈用不著瞇起雙目,只是稍微壓低聲音,自然流露出不怒而威的戾氣。
孫丑沒有被他嚇到,反問:“莫不是戰(zhàn)慈大人心里有鬼,才不敢借我們一看?”
“牙尖嘴利的毛頭小子!”戰(zhàn)慈哼了一聲,“治,你看著辦。”
“是,主公!北稽c名的宰父治站起身,捧著那個雕紋精致的箱子走到正中央。
仆人立刻搬出一張小桌子,讓他擺放箱子。
房術(shù)上前,欲打開箱子查看。
“在這之前,我有些話要說。”宰父治搖著羽扇。
房術(shù)停下動作。
“這箱子里頭裝的東西,是昨夜仲骸大人因故晚到接風(fēng)宴,承諾要給我主公的賠禮。”
房術(shù)和孫丑飛快的交換一記眼神。
打開箱子之前,在場的人,可能有一半猜測會不會是厲坎陽的頭,而有一半早已確定那一定是頭,宰父治該是后者。
傳聞宰父治擅長將計就計。
會這么說,無非志在必得,相信自己能扭轉(zhuǎn)打開箱子后的局勢。
可是,既然知道將對上的是智冠天下的宰父治,房術(shù)和孫丑又怎么可能沒算到這點呢?
“這中間一定是出了什么誤會,孤要送的賠禮,其實是這個!闭驹谝慌缘闹俸¢_口了。
仆人推出巨大又沉重,蓋著紅布的賠禮。
他一把拉開紅布。
是當(dāng)初孫丑建議他雕刻的麒麟。
“這只仁獸麒麟,在孤的心中和戰(zhàn)慈大人相似,故藉此機會贈與戰(zhàn)慈大人!
“這么說來,是我誤會了,稍早乘坐步輦時,見著這箱子擱在上頭,我和主公還在猜是仲骸大人的賠禮,這下真不知是誰放的了!
“沒憑沒據(jù)的話,人人會說!睂O丑說。
霎時,挑起了孔韓的附和,以及小閣內(nèi)細(xì)碎的談?wù)撀暋?br />
“都別吵了,朕要知道那箱子里裝的是什么!碧珒x拉長脖子,不愿再等下去。
無論是誰殺了厲坎陽,她只想確定厲坎陽是不是真的死了。
小閣內(nèi)一陣肅靜,最后決定由燕斂來開。
有人屏氣凝神,有人神態(tài)自若,有人猜忌生疑,有人憤怒難當(dāng),但幾乎沒有人形于色,直到箱子被打開后,小閣內(nèi)緊張的氣氛有如繃緊的弦,斷了。
太儀只瞥了一眼,未看得很真切,地面突然震動了起來。
她慌忙張望四周,從飄著的帷幕看出小閣外,能看見黑壓壓的影子,鋪天蓋地朝小閣奔涌而來。
定睛細(xì)看,那些都是人,披著戰(zhàn)甲,分別舉著寫了戰(zhàn)、厲、山、長孫的旌旗,很快的包圍了小閣。
“這是什么意思?”仲骸不動聲色的問。
“在圣旨下達(dá)時,等同昭告這是一場鴻門宴,又怎么可能不備而來?”宰父治搖著羽扇,談笑用兵,“看來,四大家是有志一同了!
“喔?”仲骸煞有其事的發(fā)出疑問的單音。
“厲氏與戰(zhàn)氏向來關(guān)系不好,誓不兩立,但宰父治可不是會大剌剌的帶著敵人首級到處跑的笨蛋。照理來說,應(yīng)該盡早確定是我主公的首級后,便快快處理掉。他不這么做的原因,最有可能是來不及。所以一切只說明一件事,殺了主公的人,是設(shè)下這個陷阱,并且能從中得利的人……是你,仲骸大人,我說的沒錯吧!”燕斂的臉上未見喪主之痛,只有自信。
獻顱之計!
孫丑、房術(shù)和仲骸瞬間了解燕斂打的主意。
他算準(zhǔn)入宮會有危險,即使如此,還是讓厲坎陽去送死,藉已得之名義,更較己軍為主復(fù)仇的氣勢提升到無所畏懼的程度……
真是高招。
“你設(shè)計欲使我們互相殘殺,早已打算藉主上之名,血洗御茗宴!蓖瑯涌创┮磺械脑赘钢芜M一步說明。
“而今日,四大家將在此破例連手,誅仲骸,復(fù)興皇室威澤!”燕斂說。
他的話是個暗號,包圍著小閣的四家軍隊蠢蠢欲動。
“仲!還我主公的命來!”孔韓抽出佩刀,直朝仲骸砍過去。
一身儒服的仲骸動也沒動,只伸出右手,便擋下孔韓的重刀。
“輕甲?”孔韓有砍到鐵甲的感覺。
“皇室威澤?”衣袖下暗藏鎧甲的仲骸,從手臂和刀交叉的后頭迸射出冷冽的眸光。
“若是十年之前,即使你有輕甲,老夫也能砍斷你的手,真是不想老。 笨醉n暗中使力,“在主公獲得天下之前,我要除掉你。”
“答錯了,天下將會是孤的!敝俸钏戚p松的一揮,卻把孔韓揮得老遠(yuǎn)。
四周一片兵荒馬亂。
“誅仲骸!救主上!”
這個口號一呼起,周遭百諾。
身在戰(zhàn)場,一心殺敵的習(xí)慣,從沒救人或往后顧看的需要,所以仲骸只注意軍師和保留青山的路,慌亂中,完全忘了太儀。
坐在主位上,她完全不知所措。
眼睜睜看著仲骸在撤退,頭也不回的拋下她,仿佛她從來不存在。
那個挾持她的人,在這緊要且危及生命的關(guān)頭,竟然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太儀只覺得心被扯出了一個大洞,那雪中軍進、短兵相接的景象入不了她的眼,但她的眼底還映著一個人的背影。
全身上下的飾品震顫出脆弱的細(xì)響,然后她被重重的推下主位,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
太儀回首,驚見風(fēng)曦雙手做出推人的動作,稚嫩的臉蛋有一瞬間空白。
她的耳邊回蕩起御茗宴前說過的話——
朕擅自替你訂下這門親事,你會害怕嗎?
不怕,只要是主上的決定,風(fēng)曦不怕。
朕對不起你……
主上沒有對不起風(fēng)曦,風(fēng)曦不希望再在主上臉上看見身不由己的苦楚,如果風(fēng)曦真要出嫁,希望主上能笑著送風(fēng)曦。
朕心里有你,任誰也不能傷害你。
不用擔(dān)心,風(fēng)曦會好好的,沒事……
風(fēng)曦就像她所言,好好的站在那里,收回雙手,對著太儀笑說:“主上會沒事的!
然后刀光劍影起落,小小的身軀揮灑出不應(yīng)該的大片血花,騰空飛散。
小小的風(fēng)曦,在她眼前一分為二。
太儀完全愣住。
伸長了手,構(gòu)不著,于是她踩著雜亂的步伐,拖著一身厚重的鸞袍,往前,再往前,在千兵萬馬中,奔向風(fēng)曦。
“朕心里有你,任誰也不能傷害你……”她喃喃自語,也跌跌撞撞。
她不記得是如何閃躲開四周朝自己來勢洶洶的劍尖刀刃,只想奔到風(fēng)曦身邊。
好幾雙沉重、雜沓的黑靴踏了過來,淹沒了風(fēng)曦。
太儀雙目爆瞠,微啟的唇瓣痛苦的顫動,開始喘息。
“不……來人……不能傷害……不要傷害她……拜托……”她撲倒在地,哭聲壓抑而悲慟。
風(fēng)曦沒事……獵獵作響的風(fēng)中,還飄散著風(fēng)曦如夢似幻的聲音。
她的世界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