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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婢 第4章(1)

  殷玉書返回天城的那天,天空正下著蒙蒙小雨,當(dāng)馬車路過城門時,薛琬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離開天城的那天,她和靜兒都穿得破破爛爛,扮作一對農(nóng)家姊妹,一人提著一個菜筐,將彼此的手和臉都涂上泥污,最終才躲過官兵的盤詢。

  現(xiàn)在的她,干凈清爽,雖不是過去大家小姐的衣著打扮,但認(rèn)得她的人自然能輕易把她認(rèn)出來。

  她不知道京中現(xiàn)在的情勢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最擔(dān)心的欽犯圖像會不會張貼得到處都是,她也怕守城士兵會拿看圖像走上馬車搜查,當(dāng)看殷玉書的面將她捉拿歸案。

  不過后來她才明白,所有的擔(dān)心其實(shí)都是多余的。

  當(dāng)車外的諸葛涵出示了代表殷玉書身分的官文后,士兵們都熱情地隔看馬車,向他打招呼,“殷將軍回天城了?聽說您剛剛和鋪野國打贏了一場大仗,小的們恭喜您了!

  “多謝你們!币笥駮焓痔羝瘃R車車簾,扔出一塊碎銀給其中一位士兵,笑道:“這點(diǎn)錢給兄弟們打酒喝吧。可要記得是換崗后才能去買酒,否則若是貪杯誤事,你們的上頭怪罪下來,我可不給你們擔(dān)待。”

  接銀子的士兵笑得五官都皺在一起,“您放心,我們絕不敢給將軍惹是非。我們方提督時時要我們以將軍為楷模,將國家安危放在心頭最重的位置,怎敢疏忽懈?”

  殷玉書和他們閑聊,“哦?老方還在這位置沒有調(diào)任嗎?他不是早就吵著想辭官歸隱?”

  “呵呵,提督大人只是說說而已;噬先绱撕翊覀兲岫,他忠君至上,怎么可能真的就走了?”

  薛琬容將身子緊緊貼著車廂一角,不讓車外的人看到自己。

  車子很快就又動了,她問道:“爺要先去哪里呢?”

  “我是奉旨回京,所以要先入宮面圣覆旨,然后再去兵部述職,最后回府。”

  殷玉書逗著她問:“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入宮,看看皇上是什么樣子?”

  她拚命搖頭,“奴婢是什么身分的人?怎敢妄想見到圣駕?爺……那我要去哪里?”

  “你先回府等著吧。”他敲了敲車廂板,朝外交代,“漢庭,你帶著現(xiàn)見先回府見我爹娘。諸葛和我先入宮,再去兵部!

  諸葛涵的笑聲在車外響起,“爺,這偷懶的活兒你倒交給了漢庭!

  羅漢庭向來和他愛斗嘴,這次也是!澳阋詾槲业幕顑菏峭祽校课腋嬖V你,老將軍那里肯定有我的罪受。還是你送那丫頭回府,我和爺一起入宮面圣才好。”

  “行啊!敝T葛涵笑道:“怕什么?老將軍還能吃了我不成?”

  殷玉書走出馬車,搖頭失笑,“你們兩個少斗點(diǎn)嘴,我耳根子還能清凈幾日。既然你們決定好了,就隨你們的意吧!彼狭俗约旱陌遵R,和羅漢庭一起離開。

  薛琬容掀開車簾看著他們的背影,問道:“老將軍和老夫人是怎樣的人,讓你們這樣敬畏?”

  “你別聽漢庭那家伙唬弄就被嚇住了。老夫人待人寬厚,老將軍生性耿直,并不難相處!敝T葛涵將自己的馬拴在馬車旁,上了車,將馬車趕往另一條道路。

  她雖自小在天城中生活,但因?yàn)椴怀3鲩T,所以并非對每條街道都很熟悉,不過諸葛涵所去的方向,她還是知道的。

  她家在城東,那里一般是文官府郎的聚集之地,而諸葛涵去的是西邊,武將們多在城西設(shè)府。

  因?yàn)楦赣H是文官,所以家中就算有朝內(nèi)同僚來訪,也多是文官走動,即使官種有別,她依舊拿不準(zhǔn)將軍府中是否會有認(rèn)得她的人。

  她悄悄不安地隨著馬車一直來到鎮(zhèn)國將軍府,諸葛涵的身影剛一出現(xiàn),將軍府前的家丁就歡呼一聲,“是將軍回來了!快去稟報(bào)老將軍和老夫人!

  諸葛涵連連擺手,“爺先去面圣了,不在車上。”

  薛琬容從車上走下來,悄悄抬頭瞥了一眼。鎮(zhèn)國將軍府的大門果然氣派,門前一對石獅子足足有一人高,拴馬石上也雕刻著精細(xì)的花紋,看上去似是殷家一門自己的族徽。

  她父親身為三品文職,按例只能建造高兩丈、橫三丈的雙耳朱雀門,而鎮(zhèn)國將軍殷若城是堂堂一品官,朱紅色的大門就有近四丈高,橫寬大約有五丈開外,若是沒有門坎和臺階檔著,過一輛雙馬馬車都沒問題。

  頭上那紫色為底金漆書寫的“鎮(zhèn)國將軍府”五個大字,昭示看主人在這國家不可撼動的地位,來到這里,即使心中不像她這樣滿懷秘密,也會不自覺肅然起敬,心生畏俱。

  她不敢左顧右盼,急忙收回眼神,跟著諸葛涵走進(jìn)去。

  “涵哥,這女人是誰?”

  一個姑娘清脆的聲音候然插了進(jìn)來,她的眼角瞥到一抹翠綠色的衣裙出現(xiàn),而后更聽到諸葛涵笑了。

  “大小姐今日怎么乖乖在家?沒出門去玩嗎?”

  “哼,一年不見,一見面你就拿我打趣!蹦枪媚镎驹谒韨(cè),語氣古怪道:“唷,是這么漂亮的一個大姑娘啊,該不會是你的……”

  “可不是我的,是你大哥的!敝T葛涵故意暖昧地笑著。

  “啊?什么意思?”綠色裙角飄揚(yáng),那略顯張揚(yáng)的女聲命令她,“喂,不能抬起頭見人嗎?”

  薛琬容聽出這姑娘原來是殷玉書的妹妹,來這里之前卻從未聽人說起過她,也不知這位大小姐是怎樣脾氣性格的人,本就不安的心更加忐忑了。

  但是大小姐有命,她只好略微抬起頭,學(xué)著家中婢女的樣子屈膝行禮,“見過大小姐。”

  那是一個長得和殷玉書有幾分相似的姑娘,看模樣年紀(jì)大概比自己還小一點(diǎn),皮膚雪白,容顫俏麗,一雙烏溜溜的黑眸顧盼間頗有英武之氣,想來是殷家家風(fēng)尚武的緣故。

  殷玉婷一邊打量著她,一邊問諸葛涵,“她到底是誰?”

  “是爺在路上收留的一個孤女,身世可憐,原本是伺候大戶人家小姐的貼身丫環(huán),東家倒了,她獨(dú)自流落出來又遭遇惡人,無意間被爺救下的。大小姐可別嚇到人家了!  

  她撇撇嘴,“我會嚇到誰?我又不是妖怪!痹俎D(zhuǎn)向薛琬容問:“喂,你既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我問你,對天城的事熟悉嗎?”

  薛現(xiàn)容最怕人家問這些事情,但被問到又不能不答,只得合糊地說:“知道一些。”

  “天城里哪家的點(diǎn)心最好吃,你知道嗎?”

  她想了想,“大小姐是問熱點(diǎn)?還是涼點(diǎn)?”

  殷玉婷眼睛一亮,拍手道:“聽你這么一說,倒是個明白人。我府里的丫頭從來都不知分熱點(diǎn)和涼點(diǎn),其實(shí)我最喜歡吃熱點(diǎn),不過你且說說你所知道的哪家點(diǎn)心最好吃?”

  薛琬容自小愛吃甜食,京中的各種甜點(diǎn)她都熟稔,因此流利的回答,“如果大小姐喜歡吃餡兒,那月盛齋的五仁月餅最好吃,一般人買到手都是冷的,吃起來會有點(diǎn)硬,但其實(shí)月餅剛出爐時,外皮松松軟軟還帶著溫?zé)幔瑑?nèi)里的餡兒更有香味。

  “若大小姐不喜歡吃帶餡兒的,那就吃德聚源的玫瑰核桃酥也可以。老板是用海外高價買來的玫瑰花做成核桃酥,玫瑰香氣濃郁,核桃仁兒也很有分量。不過這核桃醞就要涼了之后才好吃,否則吃不出松脆醞香的味道來。”

  聽得伸舌舔了舔唇角,殷玉婷笑道:“你果然是個內(nèi)行,看來你家小姐沒少在這方面調(diào)教你。既然你知道得這么清楚,那你就替我跑個腿,把這兩樣點(diǎn)心都買回來吧!

  薛琬容霎時楞住了。要她去買這些點(diǎn)心?可是……

  殷玉婷見到她的表情,以為她不愿意,雙手一叉腰,“你不是我大哥的人嗎?我大哥的人就是我的人了,等他回來,我告訴他說你替我買東西去了,沒準(zhǔn)他還會樂得獎賞你呢?烊タ烊!”

  諸葛涵在旁笑道:“大小姐真會指使人,人家剛進(jìn)你們殷家門,連口水都沒喝就要替你跑腿。你知不知道,就是爺在這里,也不見得舍得這樣用她。”

  “怎么?家里的下人不舍得用,難道是要供起來的?”她哼了一聲,從身上掏出一塊碎銀子塞到薛琬容手上,“行了,這點(diǎn)錢應(yīng)該夠買了,連你在外面的茶水錢我都算在內(nèi)了?烊タ烊グ,我還等著吃呢!

  薛琬容真是后悔一時嘴快賣弄,結(jié)果把自己硬生生推到一個危險(xiǎn)的境地。

  月盛齋和德聚源雖然不是官府之地,但是老板都認(rèn)得她,因?yàn)橐郧八5竭@兩處去買點(diǎn)心。尤其是月盛齋的五仁月餅,她如何知道它做為熱點(diǎn)更好吃?全是因?yàn)榈曛髋c她相熟,她每次到店中就為了專門等候剛出爐的月餅。

  如今薛家出事,消息必然滿城皆知,她這個逃犯突然跑到月盛齋買月餅,豈不是昭告天下說她薛琬容就在天城中大搖大擺嗎?

  在月盛齋對面的街邊上,她苦惱地躊躇,想著是不是干脆回復(fù)殷家大小姐就說沒有買到?但對方畢竟是殷玉書的妹妹,人家第一次吩咐她做事她就沒有達(dá)成,往后豈不是沒有機(jī)會在府中立足?

  想來想去,她終于想了個好主意,在街邊找了個正在抽陀螺的小男孩,跑過去彎下腰笑咪咪地說:“小弟弟,能不能幫姊姊一個忙?”

  她容貌秀美絕倫,小男孩不自覺看得楞住了,“姊姊有什么事?”

  她將銀兩塞到他手上,“麻煩你到月盛齋中幫姊姊買一盒五仁月餅好不好?就說是鎮(zhèn)國將軍府的大小姐要吃的,有熱的最好。如果你辦好了,這些錢買完月餅后剩下的就送你了,好嗎?”

  小男孩歡天喜地的答應(yīng),“好啊。姊姊你等著!

  薛琬容看看小男孩兒進(jìn)了月盛齋,自己則躲在一邊等著,過了好一陣子,小男孩才捧著一個包里好的食盒跑出來。

  她急忙迎上去,小男孩滿是得意地說:“因?yàn)榈葻嵩嘛灣鰻t,所以等了好一陣子,姊姊等急了吧?”

  “沒有,多謝你了。”薛琬容連忙接過月餅,依約將多出的五六枚銅板都送給小男孩。

  第一個任務(wù)順利完成,她總算松口氣。德緊源距離這里還有幾條街,所以就不能讓這男孩再替自己跑腿了,只能到那邊再隨機(jī)應(yīng)變吧。

  她急急往德聚源趕,忽地又苦笑著罵自己真不會辦事,明明費(fèi)勁買來月餅就是要趁熱吃的,她這樣一路跑來跑去,熱月餅到府時不也要變涼了?

  還是先把月餅送回將軍府,讓那位大小姐吃了之后,自己再出來買第二樣吧。

  這樣想著,她忙又轉(zhuǎn)身往回走,好不容易氣喘呼呼地跑回將軍府門前時,旁邊一隊(duì)人馬也剛巧在門前停下,她側(cè)目一看,正看到從轎子里走出來的人,頓時魂魄俱驚——

  許德亮?!縱使下輩子化成飛灰輕煙,她也不會忘記這個人的嘴臉!

  他曾經(jīng)和她父親號稱有手足之情,亦是同僚好友,卻為了一已之私陷害父親,使得薛家滿門被抄,如今她要是手上有把刀,八成立刻就捅過去,但她懷中現(xiàn)在只有一盒還微微發(fā)燙的月餅。

  她一步一步地向后倒退,退到了墻院的拐角,唇上因?yàn)檠例X的緊咬已有血腥味滲出,必須用力抱住懷中點(diǎn)心才能壓制住心里的恨意和沖動。

  眼看許德亮走進(jìn)將軍府,她身子一軟,靠著墻壁滑了下去。

  此時,她的后背、手心全是冷汗,渾身上下的力氣似乎都已被人抽干。

  殷玉書回到將軍府時,天色已黑,停了半日的小雨又在夜間飄灑起來。

  他剛走入正門要去拜見父母,旁邊就有人一把抱住他的腰,嬌笑出聲。

  “大哥,你真是讓我好等,這回從越城回來帶了什么禮物給我?別說沒有啊,我可是要生氣的!”

  殷玉書笑道:“玉婷,一年不見,你怎么還是這個火燒眉毛的脾氣,一點(diǎn)姑娘家的矜持都沒有?我這次奉旨回京,行程很是倉促,再說,越城那種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哪有什么禮物可以帶回來給你?”

  她不依地抱著他的腰晃了幾下,“不行不行,若是沒有禮物你也別去見爹娘,現(xiàn)在就給我買一份去!

  他無奈地嘆氣,“好了好了,真是服了你這個磨人精,禮物在我馬車上呢。你去年不是說想要一柄好劍?我費(fèi)盡心力才幫你找了一把,去看看合不合你心意吧。若是嫌沉拿不動,我可就沒辦法了!

  殷玉婷歡呼一聲,“就知道大哥最疼我了!一會兒等你的丫頭把點(diǎn)心買回來,我第一個和你分享。”

  “我的丫頭?什么丫頭?”殷玉書好笑地看著她,忽然心頭一動,“你該不會是叫琬兒去買東西了吧?”

  “她叫琬兒。课覜]問她的名字,長得倒挺標(biāo)致的,說話也文雅。她知道好幾家的點(diǎn)心好吃,所以我叫她去替我買了。咦?說到這里,她出門至少兩個時辰了,買什么點(diǎn)心要那么久。俊

  殷玉書眉心肇起,吐出兩字,“胡鬧!”旋即轉(zhuǎn)身奔出將軍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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