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全是陸潯封的屬下,早習(xí)慣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需要人看也能把事情完善。
而正巧休沐沒事干的陸潯封和盧華辛待在會議室里,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為啥,湘兒就是覺得他們會打起來,因此做了幾道菜、幾個甜點(diǎn),再弄來一壇酒,她想吃飽喝足后人會變得和氣些,以至于搞得陸潯封像蹭吃的似的。
盧華辛道:“知書進(jìn)京剛買下房子,就多出三個莫名其妙的侄子,起初她沒想過要開幼兒園,只想教好亞初他們?nèi)齻。你知道嗎?她那個程度簡直就是在糟蹋孩子,她講解的四書錯誤連篇,讓人不忍卒睹,書鋪?zhàn)拥恼乒窨床幌氯,就推薦我教……
“我上門教孩子,她在旁邊聽著,問題比誰都多,她一面問一面記,然后把“香九齡,能溫席”的故事畫出來……
“她用數(shù)塔教孩子算學(xué),用一根針教孩子表面張力,用四方盒、長方盒教體積、面積……然后教著教著,有一天她告訴我,想開一家幼兒園。
“窮人送不起孩子上學(xué),有錢人家哪舍得把兩三歲的孩子往外送?幼兒園開幕的第一天,只有亞初、亞繼、亞琛和我家附近兩個孩子,再加上剛滿月的維維、思思,鄰居小孩沒收學(xué)費(fèi),因為繳不起。
“明擺著沒錢可賺的事,她卻卯足勁兒做,連生病、喉嚨啞了,她灌下湯藥、漱漱鹽水繼續(xù)上課,我沒見過比她更勤奮的女子。知道什么時候?qū)W生才開始變多?”
“什么時候?”
“維維、思思九個月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還不會走、不會指,就會認(rèn)字。”
“怎會知道他們認(rèn)得?”
“你拿兩張字卡放在他們面前,念出其中一張,他們會不約而同把頭轉(zhuǎn)向正確的字卡。那時我們常帶著兩個孩子到酒樓飯館做示范,許多當(dāng)?shù)锏暮荏@訝,直呼天才,知書卻說:“只要是健康、正常的孩子,都能教成這樣。”
“然后我們就收到七個孩子了,多數(shù)是商戶家的孩子,當(dāng)中有六個都是庶子,沒人舍得把嫡子拿來試,接下來招生狀況一個學(xué)期比一個學(xué)期好。”
陸潯封嘆氣,這就是在一起三天和四年的差別,盧華辛知道有關(guān)她的事是他的千百倍。
他想吃醋,因為最辛苦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但是才短短三天,連醋都釀不成。
“然后你們陸續(xù)開了‘初見點(diǎn)心鋪’、‘承繼教具坊’、‘琛寶童書屋’?”
“點(diǎn)心鋪是最早開的,湘兒手藝不錯,她手握配方,帶出好幾個人。”
“她一直都很忙嗎?”忙得沒有時間想起他?
“對,忙碌對她而言,是藥……”
“藥?”
“她并沒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堅強(qiáng),她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有一回她想要買醉,我們?nèi)チ恕赌恪,那里的酒很貴,隨便一壺都要十兩銀子以上,我嘲笑她,‘你確定兜里的錢,夠咱們買醉?’她說:‘錢不夠才好,才不會醉到被撿尸!缓笏沧参业男乜,說:‘節(jié)制點(diǎn),別喝到下不了臺!
都決定買醉了,還想要節(jié)制?陸潯封苦笑。“她總是讓理智跑在前頭!
“嗯,她的腦袋比多數(shù)女人清楚,不哭不鬧不使小性子,我常嘲笑她是男的,偏又生得一副嬌滴滴的小模樣,撓得人心癢。”盧華辛端起酒杯,沖著它笑,說道:“她討厭喝酒。”
“為什么?”
“她討厭不受控的感覺,她說除了喝酒,還有一件事無法受控!
“什么事?”
“喜歡一個人、一見鐘情。知書說原本都打算要離開了,可偏偏一見鐘情、喜歡上了,讓她把計劃拋到九霄云外,讓她自我膨脹,以為有機(jī)會一搏,沒想最終得了個落荒而逃的下場。她哭著說:‘愛情就是犯賤的過程!
“我刻意裝醉,因為醉才有勇氣把不敢說的話丟出口。我罵她,‘沒錯,真是犯賤,那家伙的娘討厭你,你還非得巴上,又跪又求饒,自尊、骨氣呢?我娘又體貼又溫順,把你當(dāng)成親女兒看待,你卻看不上她兒子,唉,人生啊、天地啊……不仁不義啊……’
“她咯咯笑著,捶著胸口說:‘我沒辦法呀,是它不受控,又不是我喊喜歡它就會乖乖喜歡!野庹纳碜,沖著她胸口哼哼兩聲說:‘你給我等著,等我功成名就、等我高高在上,我看你對不對我動心?’她聽完哈哈大笑,說:‘我的心沒那么功利,不會因為你功成名就便改變態(tài)度!
“陸潯封,你說說,天底下怎會有這么固執(zhí)的心臟?”
陸潯封心花怒放,笑容滿了、溢了,因為她再忙,還是……把他放在心上。
望向窗外,他看著正指揮手下做事的知書。
是心有靈犀?不知道,但知書突然轉(zhuǎn)頭,沖著他笑。
他朝她招手,她指指自己,他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她朝他跑來。
“別盯了,你交代的,他們不敢沒做好!标憹》鈴膽牙锾统雠磷,拭去她額頭汗水。
帕子在身上帶久了,染上他的氣息,味道襲上,胸口輕撞,臉色微紅,說不清的曖昧縈繞在兩人當(dāng)中。
她和思思有相同的毛病,喜歡聞味兒,聞喜歡的人的味道!拔抑,就是喜歡瞎操心!
“以后操心的事,有我!”
包括陸老夫人嗎?她苦苦一笑,竟然連問都不敢。
能用錢解決的事情最容易,但只要碰到情感就會特別難纏,一個有生恩養(yǎng)恩的母親,一個走過患難的竹馬青梅,她不敢碰,只能縮頭當(dāng)烏龜。
但她不問,不代表他不曉得。
“你不相信我!彼麛Q了眉毛,那年,她也是這樣笑著離開他。
“哪有什么不相信,就是……”
“把你的“就是”丟掉,等幼兒園開學(xué)、你不忙了,我就帶你回家!
說得多理直氣壯,是因為年紀(jì)漸長,手上籌碼更多?還是因為陸老夫人年邁,再無法動搖他的意志?
她不知道,卻不敢想得太遠(yuǎn),只得胡亂點(diǎn)頭,說:“我渴了!
他給她倒來茶水,說:“差不多就進(jìn)來,別太累!
“好!眮G下話,她又轉(zhuǎn)身去盯人。
看著兩人互動,處華辛笑道:“當(dāng)年,你不該讓她走的。”
“是!彼@樣回答,但其實當(dāng)年……他并不打算讓她走,他的打算是拖。
他派人送知書回娘家,他以為她會乖乖待在娘家,他打算回京后捎信給姚生財,信里透露幾句恐嚇,令姚家待她如上賓。
沒想到她沒回姚家,他失去她的消息,然后皇上又派他南征……
他派人四處尋她,他認(rèn)定弱女子只會待在熟悉的地方,誰曉得車船路程一個月,她竟有勇氣離家千里,更沒想到她會搞出一番事業(yè),他終是錯估了她。
“姚知書!”
一聲震耳大喊,盧華辛和陸潯封同時起身,遠(yuǎn)遠(yuǎn)看見秦寧邁開大步,滿面激動地朝知書走去。
他們不明所以,快步走到知書身邊,然后一左一右,門神似的護(hù)著她。
秦寧很急很生氣,卻沒放下思思,幸好思思沒被嚇哭,只是睜著大眼睛巴巴地看著陸潯封,討好似的。
盧華辛見狀,心又酸了一溜溜,這小丫頭,是誰給她把屎把尿的,竟三兩下就投奔敵營?
但能怎樣?誰讓人家是血脈相連。
沒錯,就是血脈相連,陸潯封被女兒一個可憐眼神扯痛心臟,手指一伸往秦寧穴道戳去,迫得秦寧手軟、沒法兒抱緊孩子,下一瞬思思讓陸潯封搶回去。
回到親爹懷里,思思的頭猛往他懷里塞,像蚌殼得窩進(jìn)泥沙里才得安全感。
陸潯封沒好氣地瞪秦寧一眼,低頭對女兒說:“有沒有學(xué)到教訓(xùn)?以后要記住,不是所有好看的男子都是好人!
知書:“……”
秦寧:“……”
知書并不明白秦寧突如其來的急怒,他是“姚知書”死前最后一抹溫柔,這個橋段她反覆看過幾次,心想著,如果姚知書在作死之前先遇到秦寧,會不會從炮灰搖身一變成為人生勝利組?
可惜作者不這么安排,她只能為姚知書悲慘人生終結(jié)前的小浪漫心酸。
板起臉孔,知書問:“不知小女做了什么惹怒王爺?”
在陸潯封朝自己動手時,秦寧就警覺到自己錯了,他沒想欺負(fù)思思,只是心急、只是……“對不起,請告訴我,你在哪里找到亞繼的?”
“買房附贈的唄!彼粷M他的態(tài)度,便吊兒郎當(dāng)應(yīng)付。
秦寧用力抓住她的肩膀,鄭重道:“不要開玩笑,我是認(rèn)真的!
陸潯封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秦寧出身皇家,最擅長的就是隱忍,更別說他是只名符其實的老狐貍,笑是怒,怒極反笑,他從不透露真表情,相交近十年,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秦寧。
陸潯封將思思塞給盧華辛,一推一格,撥掉秦寧的掌控,他將知書護(hù)在身后。
他先對秦寧道:“有事好好講!痹賹χ獣f,“把你收留亞級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
知書也發(fā)覺不對了,于是她從一開始的鬧鬼事件講起。
故事結(jié)束,他問亞繼,“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多年過去,記憶已然模糊,他只有少許的片斷記憶!拔易≡诤苓h(yuǎn)的地方,家很大、腿跑斷了也跑不完,爹不在家,娘老生氣,常有人在耳邊叫我要乖,別惹娘傷心!
沒錯,他們原本住在京城,但妻子蠢笨,老被人設(shè)套,一次兩次拖自己的后腿,而唯恐天下不亂的皇上總往自己身邊塞人,塞得王府后院變成一團(tuán)混水。
他并不喜歡她們,卻為掩人耳目,不得不弄出一副風(fēng)流多情、熱愛溫柔鄉(xiāng)的姿態(tài),為此妻子憤怒不已、手段凌厲,那時京城寧王府的后院是女人最多也是女人死得最快的地方。
后來皇上強(qiáng)迫他出征,他順勢將妻兒送回封地,那兒的寧王府不精致卻大到不行,可是他沒想到,班師回朝后,迎接他的竟是妻兒的死訊。
望著秦寧凝重的目光,知書猜出幾分。
作者并未在書里提到亞繼、亞初、亞琛,她以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另一本書,里面的人物與京城三杰并不重疊,但作者提過秦寧悲慘的后院,他的妻兒在蜀州被匪賊所害,從那之后他再沒回過蜀州。
知書問:“亞繼,你還記得你和娘親碰到什么事嗎?”
過去不問,是擔(dān)心亞繼心靈傷口難以復(fù)原,現(xiàn)在必須問,是因為秦寧的激動,她猜,他懷疑亞繼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娘帶我去廟里,半路碰到壞人,他們把娘半邊身子給砍掉,亮晃晃的大刀就要朝我頭上落下,但一個土匪出手阻止,他們吵架吵得很兇,有人堅持殺我,有人講道:‘就說他掉進(jìn)山谷、尸體找不到……’最后我被賣掉,坐很久的車……”
這段始終是他心底的陰影,再次回想,有說不出口的厭惡和恐懼。
但在知書的引導(dǎo)下,他還是慢慢說了,說他被帶到京城、被賣進(jìn)小倌院,最后淪為乞丐。
滿腔怒火升起,秦寧咬牙切齒,小倌院嗎?他銳利了目光,京城就那么一家,很好找的,人人都道他性情溫和,殊不知以德報怨從來不是他的行事風(fēng)格。
“他們不是土匪,是買兇殺人!敝獣。
此話一出,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知書皺眉,暗罵自己愚蠢。
她沒有證據(jù)啊,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為作者寫得清清楚楚,寧王的妻兒之禍源自于混亂的王府后院。
見她遲遲不語,秦寧追問:“你怎么知道的?”
她……無法回答。
陸潯封見不得她被逼迫,代她開口,“匪徒之間的爭執(zhí)!
爭執(zhí)?是了,“就說他掉進(jìn)山谷、尸體找不到”,為什么要“說”?要向誰“說”?是誰買兇殺人,是……
知書舔舔嘴唇,她知道不該多嘴,卻又舍不得亞繼遭此橫禍,于是不顧一切道:“王爺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后院?”
秦寧目光冷冽,他也想到了,那并非王妃第一次遭侍妾毒手!拔視䱷饲宄!
這一査便査出遠(yuǎn)在蜀州的袁側(cè)妃,她腹中胎兒曾被王妃弄掉,因而生恨。
結(jié)果出爐時,知書意有所指地看著陸潯封。
他被看笑了,說:“我們家不會有這個問題!
然后訂出陸家家訓(xùn)——陸家男子不得納妾,終生只能娶一妻。此為后話。
“你怎能確定亞繼是你兒子?”陸潯封問。
他并不喜歡妻子,她的手段令他厭惡,但對于唯一的兒子,已嘗過后悔滋味的他相當(dāng)重視。
“他叫做秦繼,這名字是我取的,我找玉、雕玉,把他的名字刻在玉佩上!鼻貙巻枺骸皝喞^,你的后背靠近肩胛處,可有顆朱砂痣?”
亞繼沒說話,知書替他回答了。“他有!
不會錯了,當(dāng)時三個孩子當(dāng)中,只有他清清楚楚告訴自己,他叫做秦繼,再加上玉佩的“繼”字,她方為他取名亞繼。
莫怪秦寧見過一回便對亞繼上心,那是父子之間無法形容的聯(lián)系吧。
“亞繼……”
她還沒說話,就聽見他賭氣道:“我不走,我要留在這里。”
“為什么不?”秦寧不干了,過去不知道血緣關(guān)系便罷,如今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他還鬧。
亞繼望著知書,他對娘的印象淡薄,只記得她總是忿忿不平,對于爹更是不存半點(diǎn)記憶。
他是來到知書身邊后才曉得原來母親可以為孩子做這么多事情,姑姑與他無血緣關(guān)系,卻讓他了解何謂母愛,他不想離開,不想回到一整天也跑不完的偌大府邸。
伸手,他把思思抱進(jìn)懷里,再說一遍。“我不走!
思思緊緊圈住他的頸項,也學(xué)著說:“哥哥不走!
被親兒子拒絕很損顏面,但生得兒身生不了兒心,打孩子出生,自己不曾盡到父親的責(zé)任,反而是知書為他做得更多。
捺下性子,他安撫!吧岵坏靡δ镒樱糠判,她很快就會搬來跟我們住!
吭?有這種事,她怎么不知道?知書滿頭霧水,懷疑秦寧沒睡醒。
刷地,陸潯封對秦寧怒目相向。“你想都別想!”
“我立刻進(jìn)宮求皇上賜婚。”
什么?強(qiáng)買強(qiáng)賣啊?太超過!拔也患蕖!敝獣鴪远ǚ磳。
“由不得你!笔前⒎庥H口說他對姚娘子沒想法的,既然好兄弟沒意愿,他樂得出手。
亞繼曾說:“姑姑說婚姻是男女彼此需要的過程,我不知道你需要姑姑什么,但我很確定,你能給的姑姑都不需要!
這話令他非;鸫,他就不信寧王妃這名頭吸引不了她。
知書不愛名,他便施之以利,他積攢的財富足以把幾百號女人砸暈,更別說他本就是女子心目中的乘龍快婿,他不信這樣的自己無法贏得她的心。
更重要的是……莫名其妙的紛亂、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就是莫名其妙的認(rèn)定自己才應(yīng)該是陪她走過人生最后旅程的那個男人。
因為那些奇怪的夢境,因為那些奇怪的認(rèn)定,他堅持把這件事做到底。
“錯,由得了她,也由得了我!
陸潯封二話不說就朝秦寧出手,他險險躲過臉上那拳,卻躲不掉胸口那掌,痛覺襲擊同時,他愕然!
“阿封,你在做什么?難道我們多年友誼,要為一個女人破壞殆盡?”
“知書不僅僅是一個女人!”
他不歇手,一掌一拳一腳……秦寧左閃右躲狼狽到不行。
“不然呢,難不成她還是個男人、是你的哥兒們?”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兒女的親娘!
“啥?”秦寧愣住,動作一滯,中拳了,他撫胸道:“別胡說八道。”
一擊得手,陸潯封立刻停手,他鄭重道:“知書十歲就嫁給我,是我陸潯封唯一的妻子,維維、思思是我的孩子,沒有人可以當(dāng)他們的便宜爹!
這話說得耀武揚(yáng)威、氣勢十足,他沒忘記瞥一眼“便宜爹一號”盧華辛,然后風(fēng)光地丟下哥兒們,他左手抱思思、肩膀上坐著維維,右手?jǐn)埰鹬獣,在?jīng)過亞繼身邊時丟下話。
“回寧王府不是你的選項,是你的責(zé)任義務(wù),是你這輩子非做不可的事。”
這話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亞繼傻了,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酸酸的。
突地,他揚(yáng)聲大喊,“思思,跟哥哥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