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陌府乃是醫(yī)毒名家,以販售藥材起家,遍及大唐的商號多不勝數(shù),不論什么藥,只要客人拿得出銀子,他們都能滿足其需求。
自發(fā)跡以來已傳五代,百余年光景,歷經玄武門事變至今,仍盛況不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大藥商。
當年陌老太爺在世時,仁心仁術廣設善堂,不分富貴貧賤地視病猶親,救活不少人,仁義之家受之無愧。
可借未能將一顆仁心傳給后代子孫,他一死,棺木尚擺在廳堂,嫡庶子女便吵著分產,爭至高無上的家主位備。
每個都想出頭,不肯退讓,爭吵不休,最后由握有實權的大房嫡長子勝出。
不過紛爭并未因此落幕,明爭暗斗仍層出不窮,互扯后腿,一個名門世家搞得烏煙瘴氣,連害人的毒物也出售。
美入笑便是其一,天下至毒,中毒者不會立即死去,而是口漸嬌美,宛若牡丹般艷麗動人,讓人沉醉其中。
而它的可怕在于若與中毒者交合,事畢整個人會猶如腐敗的水果從內臟開始腐爛再蔓延到體表,一刻鐘內化為血水。
但中毒者也不會帶發(fā)無傷,每次與人茍合,體內的臟器就毀損一處,害人三次手腳麻痹,第四次五感俱失,再一次七孔流血,直至血流盡為止。
因此美人笑又稱五月梅,梅同沒字之意,意思是此毒能加害人五次,過后中毒者也會氣竭而亡。
不過畢竟是歹毒的害人之物,中毒者在死前會受不少折磨,反噬力驚人,如同萬千蟲蟻在啃峽身體,反反復復,劇烈疼痛,拖上三天三夜方能解脫。
世上唯一能解此毒的人是陌老太爺?shù)膶O子,繼承其醫(yī)德、醫(yī)術更不在其下的迷蝶公子陌千臾。
“你今日不看診嗎?”
風吹動衣裙,飄飄然,如遺世獨立的幽蘭,高潔而清雅。
那隱隱散發(fā)的芬芳,是避開濁世才有的明凈,不層不求,幽幽淡談地,如同懸崖邊的小白花,獨自飲露餐風。
“阿壽,你看那竹子!蹦扒匆槐。
“竹子?”她順看他手指看去,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同。
“不管怎么吹折,它依然筆直屹立,不受外力影響!彼珢壑瘢驗椴磺徽,氣節(jié)高尚。
阿壽再看去,風吹動綠竹,沙沙作響。
“竹直是本態(tài),萬物皆有各自姿態(tài)!
花有落,蝶有翼,獸有四足,天生如此。
“竹直是本態(tài),萬物皆有各自姿態(tài)…… ”陌千臾低喃,忽有所悟,墨瞳染輝。
“說得好,是我狹隘了,局促在一方天地,困囿于世俗!
把烏鴉涂白了還是烏鴉,成不了白鴿,雉雞展翅仍不能曳虹長空。
“你心里有事?”看他眉有郁色,似不歡快。
他笑了笑,將目光投向她。
“阿壽,我們到山上去,我教你采藥,識藥草。”
“我?”她看一眼云低霧濃的落雁山,實在沒那份閑情逸致。
她喜靜,不愛滿山遍野的奔走,尤其是她只有一雙穿看舒適的繡花鞋。
待在藥廬已有月余,除了前幾口在養(yǎng)傷外,之后便行動自如,她身上的衣物是向附近幾位大娘換來的,雖然簡樸,但不算太舊,稍微修幾針還合身。
但是鞋子就沒法子了,干粗活的大娘們大都腳大,她的腳小,沒一雙適合,試采試去只好作罷。
而期間并無人尋來,失去記憶的她迫于無奈,只得繼續(xù)由陌大哥收留,偶爾做點家務為報。
“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身子也養(yǎng)出氣力了,趁著天氣還算晴朗,走走路活動筋骨,對你有利!彼源蠓虻挠^點發(fā)表看法。
他不敢說自己沒有半點私心,美人如花,嬌顏動人,任誰都會心里動搖,忍不住多看兩眼。
“日頭曬!彼抑杩凇
聞言,他呵呵低笑,找了斗笠為她戴上。
“不曬了吧!懶丫頭!
她以指頂了頂斗笠,不大滿意,
“我走不遠的,你最好別指望太多!
“無防,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大不了我背你。”一說出口,他立即意識此話甚為不妥。
雖說唐風開放,但男女終是有別,若無婚約,過于親昵的舉動易遭人非議。
“背?”阿壽低著眉。其實她對所謂世俗眼光沒什么概念,是之前附近的大娘提了些,她才有點似懂非懂。
看她并無惱意,陌千臾暗吁一口氣。
“山里花草多,風光明媚,雖是多霧也有好風景,保證讓你不虛此行。”
他從不帶人入山,一來危險,二來分身乏術,他在采集藥草時太專生,鮮少留心身側的人,因此省一事也省心。
“好吧!去看看也好,真的走不動我就賴著你,病人體弱無可厚非!彼p輕揚眉,狀似無賴。
“你體弱?”他幾乎要笑出聲,有些寵溺地以指輕點她瑤鼻。
“你幾時跟點墨學的賴皮功夫,淘氣得教人拿你當孩子看!
“就當我二歲孩童,若有胡鬧也是關經地義,你挨著點!彼f笑看,眼中少了些不易親近的淡淡。
他一聽,仰起頭,開懷大笑。
“還真是孩子氣,這么厚臉皮的話也說得出口,我看以后要拿童玩來哄你。”
“……”她臉上一訕,不想理他。
還讓人哄,她不臉紅也難。
“好了,不鬧你了,山里霧氣重,得多帶一件外衫,省得著涼…… 咳、咳、點墨,你在干什么?”他不會也想跟著去吧?
點墨背上背著半人高的籮筐,眼睛眨巴眨巴的,一副等著出游的小狗模樣,教人不由得莞爾。
“公子,總要有人伺候你。”他也想入山瞧瞧,身在寶山卻不見寶是多大的遺憾啊。
“你留下來看家,”陌千臾一句話打掉他滿臉的笑。
“公子偏心,為什么不是壽姊姊留下?”他才是跟了他好幾年的人,公子見色忘義!點墨在心里腹誹。
相處時間一長,他也不再生分的叫壽姑娘,而是稱她一聲姊姊。
“因為她是姑娘家,獨自在家恐遇惡人,而你…… ”他忽生逗弄的心思,“毛頭小子一個,無財無色,想必無人會多瞧一眼,公子好生安……”
“公子,你嘲笑我,我生氣了…… ”點墨腮幫子一鼓,瞪看自家主子。
“呵!瞧瞧這樣子,活像田里的大肥鼠,阿壽,你別學,難看。”他伸出手,似無意地握住纖柔小手。
阿壽本被主仆倆的對話吸引,唇畔微露笑意,忽地手上一熱,柔嫩手心多出一只厚實大掌,她默然地瞧著,秋水瞳眸浮現(xiàn)困惑。
不懂愛、不識情,她單純得宛如山中玉石,未經琢磨。
“公子,你又說我壞話,我不理你嘍!”他作勢背過身,生著悶氣。
“正好,公子嫌你話多,你少說點話,我耳根子清凈。”陌千臾打趣。
“公子…… ”點墨一肚子怨言,欲訴無人聽。
“時候不早了,我們早去早回!辈坏人幫言捳f完,他拉著阿壽走出了茅草屋。
見狀,點墨兩泡眼淚快掉下萊,他扁著嘴一哼,又把淚水收回,故作大人樣,氣呼呼地解下籮筐,抓起一把粗糠喂小雞。
嗚~~他們是同病相憐沒人要,公子有了新人忘舊人,做下人的人能怎樣,只能暗自垂淚,怨世態(tài)炎涼。
“留下他一人好嗎?”阿壽有些不忍,頻頻回首。
“別被他騙了,他只是做做樣子而已,哪回我上山有他跟著,少則一天來回,多則逗留三、五日,不用跟我東奔西跑他反而舒心!毖b模作樣,引人同情。
陌千臾回答著,不覺得點墨有何可憐處。當初帶他出來就是要吃苦的,他沒打他,罵他,還供他衣食無缺,這樣的好主子上哪找去。
“那我回去陪他,你一個人上山…… ”多她礙手礙腳,耽誤正事。
他倏地握緊,不讓她抽手。
“阿壽,你不想知道我在哪里救起你嗎?”
“在落雁山里?”
“嗯,沒錯!彼c頭。
雖說不急,但有記憶總比沒有好,沒人想一直處于失憶狀態(tài)。
“……你真是神醫(yī)嗎?”
“阿壽,我覺得被輕瞧了!蹦扒@了口氣,似有無限感概。
“那你怎么治不好我的失憶?”腦子里空無一物,有時想想也難免心慌。
“我…… ”他張口欲言,可在瞧見她臉上憐憫的神色時,萬千話語頓時化為風中柳絮,飄逝無蹤。
“浪得虛名非你一人,我能體諒,但日后別再招搖撞騙,神醫(yī)不好當,本事不夠還是老實點!卑郛斦媲撇黄鹚_B失憶都治不好,更遑論是起死回生,這個牛皮吹得未免太大。
“…… ”他徹底無言,不知該笑她見識淺薄,或是哭自個兒的“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