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日在放生池見過一面后,他的身影就日日夜夜在腦子里徘徊不去。
那人穿著一襲青衫,看起來挺文弱的,臉白得像剝了殼的雞蛋,和村子里的漢子們完全不同,可是那日被他緊緊壓在胸前的時候,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絕對不是那種風(fēng)吹了就倒的沒用男人。
一想到這里,她的臉忍不住又紅了紅,她覺得自己或許是得了傻病,才會這樣傻傻的隔著一條河看著那男人,好半晌都挪不動腳步。
她還是第一次瞧見這么合她心意的男子,就跟那戲文里唱的一樣,恰是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俊俏兒郎突立眼前。
她舍不得移開眼神,可后頭傳來的叫喚聲讓她不得不轉(zhuǎn)頭離開,只是回頭瞬間,她還是忍不住多望向他一眼。
回首瞬間的依依不舍,在下一刻就被幾聲急促的呼救聲給打斷,阮芝盈往呼救聲傳來的地方望去,就看到幾個熟悉的小子慌慌張張地朝她奔來。
“芝兒姊,芝兒姊,不好啦!老叔給卷進(jìn)水窩子里頭了!”帶頭的是住在隔壁的二栓子,打著赤膊赤腳,就這么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阮芝盈也顧不得剛剛還在想男人了,一聽是老叔落了水,連忙問道:“你們又到上游那個潭子里去玩了是不?老叔被卷進(jìn)去多久了?”她把自己手上的東西一放,拔腿就往二栓子他們奔來的方向跑去。
她半點也不敢耽擱的,因為那個水潭子是這條小溪的轉(zhuǎn)折處,看起來沒什么波浪,里頭卻常有大大小小的漩渦,別說是孩子,有時候就連大人都會被卷進(jìn)去滅了頂。
平日那里是村子里的人千叮嚀萬囑咐,孩子們絕對不能去的,可是夏日炎熱,哪里攔得住這些頑皮的小子!
也幸虧二栓子還懂得見狀況不對就跑出來求救,要不等到他們知道了消息再趕過去,老叔肯定是半點活路也沒了。
只是雖然這么說,阮芝盈也不敢怠慢了這一丁點的時間,腳下跑得飛快,幾乎要把二栓子給遠(yuǎn)遠(yuǎn)的甩在后頭。
二栓子玩了半晌的水剛剛又給嚇住,體力有點跟不上了,看著阮芝盈越跑越遠(yuǎn),只覺得雙腳跟灌了鉛一樣,越來越沉重,每一步都是靠本能邁出去,根本無法注意腳邊的變化,突然,他絆到了一處草堆,整個人差點往前撲去,他閉緊眼,準(zhǔn)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
預(yù)想的疼痛沒有降臨。
二栓子有點摸不著頭腦的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穿著秀才老爺衣裳男人正拎著他的領(lǐng)子站好,緊接著就朝剛剛芝兒姊奔離的方向快速跑去。
二栓子恍神了好一會兒,才連忙拔腿追了上去。
阮芝盈到達(dá)水潭子的時候,水面上幾乎已經(jīng)看不見老叔的蹤影了,她心里一沉,定睛一瞧,幸好還讓她瞧見了那隱約可見的衣裳一角,沒有時間讓她多想,她直接褪了鞋襪,就跳入潭中。
村子邊上就是小河,所以村子里不管男女都是會泅水的,這也是她敢這么輕易地跳下水救人的原因。
只不過她也怕自己還沒把老叔救起來就被同樣的水窩子給扯進(jìn)去,所以跳的地方偏了邊上一點點,一落入水后,定了定方向,她才擺動雙臂,往剛剛在上面看好的方向探去。
幸好那水窩子并不大,老叔被卷住也只是因為腳踝被水草給纏住才沒辦法自己游上岸,她快速地游了過去,解開纏在老叔腳上的水草,就拉著人開始往水面上游。
不過意外總是出現(xiàn)在人最放松的時候,她才把老叔給托上水面,忽然就覺得腳踝一疼,低頭往水下一看,一條水蛇瞬間消失在水草堆中,阮芝盈心道不好,想著自己果然還是大意了,那是他們這地區(qū)特有的水蛇,毒性極強(qiáng)。
咬著唇拚命把老叔給推到岸邊,正想用最后的力氣爬上岸時,被水蛇咬過的地方傳來一陣陣抽搐感,讓她整個人無法施力,身子緩緩地往水里滑落——她知道這是因為水蛇的毒液沒能即時弄出來,又有許多大動作,導(dǎo)致毒性蔓延得更快所致。
阮芝盈想要用力抓住岸邊的雜草,可是纖纖素指越是想用力,卻越是感到麻木,就在她逐漸沒入水中,也慢慢感到絕望時,一雙結(jié)實而有力的手臂直接將她從水里拉了起來。
那熟悉的懷抱還有在頭頂上的一聲微微嘆息,讓她有些迷糊,就像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重現(xiàn)了。
阮芝盈覺得自己從水中被救起之后,所有事情都像是戲曲演出一般,夸張而虛幻,宛如身處夢中,讓人不敢置信。
她眼神有些渙散的看著那名著青衫的男子將她放在岸邊的草地上,撩高她的裙子,直接找到了那處被水蛇咬傷的地方,低下頭,溫?zé)岬拇劫N著她腳上的肌膚,吸取毒血往外啐。
她覺得自個兒好像渾身都不對勁了,尤其是被他的唇貼過的地方,一陣火熱蔓延而上,讓她腦子昏昏沉沉的,就這么傻傻的任他為所欲為。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突然,一聲熟悉的大喝傳來,阮芝盈也終于醒過神,昏昏沉沉的感覺消散了些,看著村子里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包圍住他們,她這才覺得大事不好。
上回沒什么人看見也就罷了,可這回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瞧見了他們兩個的親密接觸,雖說不過是撩高了裙子的一角,可在這禮教大過天的時代,就是讓人看見女人沒穿鞋子都已經(jīng)是天大的事了,更別提他還捧著她的腳做出那樣羞人的舉動。
站在最前頭的中年男人是阮芝盈的大伯阮大春,他一臉嚴(yán)肅地看著自家侄女,想了半天,狠狠地瞪了邊上的外鄉(xiāng)人一眼,然后大聲斥喝著,“丟人現(xiàn)眼!丟人現(xiàn)眼!光天化日之下就行這樣的事,也不怕丟了你阿爹阿娘的臉面,丟了我們?nèi)罴掖宓哪樏妫 ?br />
阮芝盈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到自家大伯已經(jīng)從邊上村人手里拿了一根棍子,就要往自己的身上打來,她眼里的驚慌還沒來得及浮現(xiàn),就見到一個身影直直地?fù)踉谒砬,一手(jǐn)r下了阮大春的棍子。
“這位老伯,還請聽我解釋一二!
易穆德剛剛在河畔就聽見了她和孩子們的談話,下意識跟上來,怕她一個姑娘家沖動之下出了什么意外,后來見她沉了下去,緊急將人給拉上來,看她抽搐的樣子,他聯(lián)想到附近有名的毒水蛇,這才急忙幫她吸出毒液,這中間幾乎沒有經(jīng)過任何思考,只是憑著一股子沖動行事。
這些人靠近他不是不知道,想著救人為先便沒停下來,只是沒想到這村中之人居然不分青紅皂白,事情經(jīng)過都還沒全盤了解,就要對一個弱女子下手。
易穆德輕皺著眉,攔下了阮大春的棍子,一邊緩緩道:“方才這位姑娘救了孩子,卻不慎被水蛇給咬傷,在下不過是……”
阮大春粗聲粗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咱們是鄉(xiāng)下粗漢,懶得聽你這書生文謅謅的說些廢話,我只問一句,你今兒個這般行事,毀了咱們村子里姑娘的清白,你有何打算?”
易穆德皺著眉看向阮大春,怕是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開口問道:“老伯這是何意?”
阮大春冷哼了聲,“你毀了咱們村子姑娘的清白,還是我的侄女,想不給句交代?那可沒門,咱今兒個就把話給撂在這兒了,你今日要是沒給個說法,我就要大義滅親一回,直接把這不知道臉面的丫頭給沉了塘,免得讓我們村子蒙羞!”
易穆德這些年來不輕易動怒,可是聽著阮大春輕易的把自個兒放在心上的姑娘說得如此輕賤,頓時一股無名火在胸口上沸騰著。
“這是草菅人命!難道就沒有半點王法了?”他壓抑著怒火冷冷說道,一雙細(xì)長的眼里閃著冷意。
“王法?這里天高皇帝遠(yuǎn),更何況不過就是處理家事而已,扯得上什么王法!”阮大春冷冷一笑,“一句話,要
嘛就三媒六聘,好好把我的侄女給娶了,要嘛就是閑事少管,咱們要怎么處置人,你沒這本事過問。”
易穆德定定地看著眼前這群村民,方才那地上的小童已經(jīng)被抱走,他身后的姑娘還濕著衣裳瑟瑟發(fā)抖,可這些人一個個眼里全閃著貪婪的光芒,沒人關(guān)注這個他才剛從閻羅王手中搶下一命的姑娘。
他心一橫,果斷的說著,“行!今日之事我定會給這位姑娘一個交代!
聞言,阮大春的臉色好看了些,輕哼了兩聲,看著易穆德那一身秀才衣裳,像是威脅般提醒著,“咱們自然信秀才公說的話,只不過要是秀才公說話不算話……那也別怪咱們村子規(guī)矩嚴(yán),讓這毀了清白的姑娘安安靜靜地去了!
易穆德哪里不明白這話里的警告威脅,他握緊拳,看著眼前的村民,只覺得心疼身后的姑娘。
也不知道這樣單純的姑娘,是怎么在這市儈貪婪的村子里長大的。
簡單談好了請媒人上門的事情,易穆德轉(zhuǎn)頭看向已經(jīng)被村子里的婦人給攙扶住的姑娘。
她的臉色還帶著些許蒼白,連站著都費力氣,卻還是擔(dān)憂地看著他,那蹙著眉頭的神情嬌弱的讓人憐惜。
易穆德在許多人的注目下不好多說什么,只是把自己隨身佩戴著的玉佩給摘了下來,遞給了她。
“這是我隨身的玉佩,就當(dāng)是我承諾這件親事的憑證,你等著我,我絕對會信守諾言的!
阮芝盈點點頭,眼眶里瞬間盈滿了淚水,也不知道是信了他的承諾,還是感激他愿意付出終身大事的代價保她一命。
易穆德轉(zhuǎn)身離去,那姑娘的淚眼卻在他心中揮之不去。
很快的,他就會帶著她一起離開這村子,再也不會讓她如今日一般,無助地落淚。
他在心里這么保證著,一回頭,她水盈盈的雙眼也朝著他望了過來。
那眼底似乎有著千言萬語,讓他不敢多看,連忙轉(zhuǎn)過頭,只是心里頭卻是更加的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