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拂中,忽有一件白裘如天空凋落的云朵般罩在完顏滿身上,為她擋去寒意。
完顏滿抬頭一看,原本走在前面的厲狂浪不知何時已回到她的身旁,她太出神了,連他靠得這么近都沒發(fā)現(xiàn)。
「你對我那么體貼,不怕你的手下們察覺了心里不舒服?」揪著寬大的裘衣,明明是他的手下帶給他的衣裳,他卻給了她;就要分開了,他何必再令她感受到他的好有多么溫暖。
「我讓他們帶著馬先走!箙柨窭嗣嫦蚱閸绲纳降,俯視著下山的路。
午時三刻,天空灰蒙蒙的,快降雨似的,不見一絲陽光。
他們已帶著坐騎離開木屋,下山后,就將分離。
連日來,花費了眾多精力的完顏滿一事無成——喜歡的人,不肯屈就;想要的劍,沒有得到,連最初希望向他偷師的企圖也未達成。
她挫敗得渾身沒力……
「快定,別磨蹭。倘若下雨,山路會更難走了!箙柨窭酥鲃永氖直,領(lǐng)她走路。
心知不應(yīng)與她糾纏,偏偏忍不住想珍惜這剩余無幾的相處時刻,想待她好一些。
可完顏滿跟不上他的腳步,停停頓頓,如同重傷之人,走起來有點歪斜,她的腦子里充滿了為難的選擇,到底該不該跟厲狂浪走?
「你又在發(fā)什么呆?」感覺她神游在外,厲狂浪硬著聲喚回她的心神,順手趕在她蹌踉滑倒前扶住她。
「如果有一生一世的時間讓我考慮要不要隨你去,那該有多好!雇觐仢M無暇思索,道出心聲!改菢釉谝簧皇览,你都會陪著我!
這么孩子氣的話聽起來讓人想發(fā)笑,但她放開矜持的表情顯得好懇切,一副沒力的樣子又無助得令人心疼。
厲狂浪笑不出來,氣息漸漸薄弱,胸腔幽幽抽搐著,益發(fā)的渴望把她帶回家疼愛,疼愛到兩人把一生一世有多少天全部數(shù)清楚。
只是他們之中必須有人犧牲,兩人才能相守,可彼此都有自己的責任,不能辜負。
完顏滿趁他走神,圈住他的腰身,踮著雙足,翹起唇含上他的嘴,生澀的侵犯他,慢慢加深肆虐。
他微震,沙啞的警告,「別再撒嬌,我會忍不住對你做壞事的……」
她一聽,雙頰生艷,喪氣道:「以前勾引你,你對我念經(jīng),現(xiàn)在才忍不住,也不看看場合,此處沒屋子、沒床被的,你要做壞事,換我不奉陪了!
「你飲恨的聲音似乎惋惜多一點?」他聽不出她有不奉陪的決心。
「……不跟你爭辯了,我才不像你有那么多顧忌,我喜歡的,我從不欺騙自己,我是真的想嫁給你,想跟你相守到老,想陪你一起死去!
厲狂浪聽著完顏滿急促的心跳和她滿足戀慕之情的話語,他的思緒更紊亂了,占有她的愿望也愈加強烈。
「可我沒辦法就這么隨你離開,若在中原,即使和親人離得再遠,我也有自信與他們保持聯(lián)絡(luò),勸導(dǎo)他們接受你,并不阻撓你、我的相處;但你要遠渡重洋,去不知名的國度,我……」
「我明白!箙柨窭舜驍嗤觐仢M憂傷彷徨的話語,竭盡全力克制著占有她的欲望!杆曰厝グ!會有比我更值得托付的男人,照顧你的一生一世!
完顏滿承受著他的安慰,心窩微微發(fā)痛,她只愿嫁他為妻,不愿讓別的男人照顧。
這時,厲狂浪執(zhí)起她的手問:「你很愛抓我的頭發(fā)?」
完顏滿無意識的搖頭,他若不提,她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又纏在他長長的發(fā)絲問。
厲狂浪將被她觸碰過的一綹發(fā)絲系到她的手腕上,再取出匕首割斷。
完顏滿低瞄一眼,不解道:「這是什么意思?」
「送給你。」他破天荒的笑,冷硬全失。「我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給你!
完顏滿張了張嘴,發(fā)不出聲音……
相識以來,不管他怎么罵她、怎么抗拒她,她都不曾流淚;而今見到他溫柔的笑顏、聽到他柔情的話語,委屈的淚水再難遏制,沖出眼眶了。
她十分懊惱的掩住臉,低聲嗚咽,「我不喜歡這樣,我想嫁給你,不要你娶別的姑娘,身為異族人又不是我的錯!
她帶著哭腔的話仿佛穿石的水滴,淅淅瀝瀝……落進厲狂浪身體。
他的五臟六腑被火焚燒一般,灼疼不已,奪走她吧……別再為她擔心將來,別管她會不會后悔,現(xiàn)在就把她帶走吧!
他輕撫著她的頭,按到自己的胸口,讓她把淚水擦到他的衣襟,心里的欲望逐漸狂熱——帶她走!
「莊主——」
平靜中倏地一聲叫喊,使得相擁的兩人驚醒的分開。
他們轉(zhuǎn)頭看去,又見厲狂浪的手下匆忙跑回來說道:「有金兵上山!」
完顏滿顏色一黯,背過身將淚水抹干,盡量不露情緒的告訴厲狂浪,「你走吧!避開他們,我去應(yīng)付!
他望著她低垂的肩,帶不帶她走的念頭在腦海分歧、戰(zhàn)斗,卻沒有結(jié)果。
這個任性的公主已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無論帶不帶她走,他都忘不了她了。
厲狂浪無聲的嘆,再三蹉跎,迎著手下困惑的目光,直到上山的金兵人馬快接近了,他才邁開步伐。
「再會!顾诚蛩唛_。
最終仍決定放她回去,厲狂浪帶著手下繞開金兵接近的路,步步遠離。
完顏滿不敢回頭目送他,渙散的視線停留在于腕那一段發(fā)絲上,她頻繁的撫摸著,撫亂了又著急的理順,反反復(fù)覆,連淚水流了滿面也沒發(fā)覺。
*
明月皎潔,殘絲斷云從中飄掠。
在寂靜的夜晚,完顏滿獨坐在深宅大院中,門外三步一個侍從、五步一個侍衛(wèi),把她居住的院落圍守得密不透風。
剛離開長白山,來到最近的縣城歇腳,住在當?shù)毓賳T的家里,她并不急著見家人,整副心思如同離開身軀一般,隨著厲狂浪遠去。
她懷疑自己是否會在未來的日子里,每天重復(fù)著后悔,后悔沒不顧一切的跟他走?
「小滿!」庭院外有急促的腳步聲接近。
完顏滿聽見哥哥的叫喚,從涼亭內(nèi)走出,看向庭院門口。「哥,你怎么趕來了?」
代替父王治理中原國事的兄長向來忙碌,完顏滿有些意外,迎視著完顏競逼近的身影。
「奉命尋你回去的人好不容易有消息,我能不來看看你變成什么樣嗎?」完顏競氣急敗壞,見人就罵,「你這次太任性了!怎么能隨便跟人跑了?你就不擔心他把你賣了?」
「我不是跟他跑,是我要他帶我上長白山去的。」
「那種是人都不會接近的鬼地方,你去做啥?啊~~又是去找那把傳說中的劍?哥哥不是已經(jīng)派人去幫你找過了,告訴過你多少次,傳說里的東西未必是真的,你怎么不死心?」
兄長尖銳的語氣并未令完顏滿情緒起波動,她平靜的回著,「是真的,我見到了!
「那在哪?你倒是拿出來讓我瞧瞧!」
「我沒拿回來!
完顏競定了定神,發(fā)覺妹妹變得憔悴落寞,心里一疼,嘆道:「這些日子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完顏滿幽幽搖頭,惆悵的神態(tài)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這些日子里,她到底在做什么……
所有想得到的,一樣也得不到,反而還將自己的心給丟掉了,想來就可笑。
完顏競擔心的問:「厲狂浪是不是對你……」
「哈,」她苦笑截斷哥哥的猜測,「他才不肯呢!」
他甚至擔心她對他下手,若把自己不顧矜持的求愛行徑說給哥哥聽,她又會挨罵吧?
「那個自命清高的男人實在讓人討厭,你知道逼他就范有多么難嗎?為什么你要放他走?」
「哥……」完顏滿突然撲過去,抱住自小疼愛自己的兄長,滿腹的辛酸無處傾訴,皺著臉,欲哭無淚!竸e再責備我了,我很難受。」
「小滿,你這次做得太過分了!雇觐伕偝銎洳灰獾耐崎_她,嚴肅道:「父王已決定為你另選良配,我得立即帶你回大都,挑吉日送你出嫁!
完顏滿錯愕不已!讣藿o誰?」
完顏競慎重道:「北方有個叫鐵木真的,你必定聽過他的名字,此人剛統(tǒng)一部族,建立了新國,父王希望你嫁到他那兒去!
「我記得這人的年紀不小了,妻子也有好幾個,幾乎可以當我爹了,你們要我嫁給那樣的人?」完顏滿一臉不肯妥協(xié)的模樣。
完顏競認真的點頭,「為了國家,你必須嫁!何況你這回跟男人跑了,傳出多么不好的風聲,不盡早把你嫁出去,父王也不安心了!」
「不……」完顏滿繞過兄長,無措的想逃跑!肝也灰薜絼e的地方,我就是舍不得你們才回來的呀!」
完顏競抓住妹妹的胳膊!改悴换貋砟苋ツ?」
完顏滿一愣,失神道:「我想跟他走,我想嫁給他,我想陪伴一生的人只有他……」
厲狂浪,她愛他,即使委屈了自己,依然狂烈的愛著,只有他,令她如此著迷,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