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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滿列傳 第十一章

  代課的第四天,遙遠的局部地區(qū)便開始下雨。媽打電話來,有些擔心,屋頂在漏水;然后瓦斯又漲價了,青菜一斤翻漲了一倍。  

  因為忙,一直沒能和浪平碰面,我總是很晚很晚才回到家。那長長的樓梯像天梯一樣,爬到頂總是讓人累得不想說話。  

  門前倚著個人,是浪平。他腳下散著一些煙蒂,看樣子他等了許久,也許很久。  

  “等很久了嗎?”看到他我才想起來我一直沒將他的鑰匙還他,不知這些天他是怎么進出的。  

  他“唔”了一聲,跟著我進屋子里。我翻出鑰匙給他,他好像有些不認識似,略微皺眉瞪著我。  

  “忘了把鑰匙給你——你那天忘在這里的。這些天你是怎么回去公寓的?”我邊說邊倒了一杯水給他。  

  “我找人開門,就沒鎖了,”他翻弄著鑰匙,說:“上得怎么樣?順利嗎?怎么突然把頭發(fā)剪了?”  

  “還好!逼鋵,我不喜歡教書,討厭那個局促感,總有人告訴你要怎么做或告訴別人怎么做。我還是那么難取悅,不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的。想想說:“東西都修理好了嗎?窗戶、玻璃,還有電話——”沒提頭發(fā)的事。  

  “我換了一具新電話,線路沒問題了!崩似讲莶菡f道:“反正該丟的丟,該換的換,就那樣!  

  “浪平,”他的態(tài)度還是那么無所謂。我遲疑一下,吐口氣,說:“這樣好嗎!你每天這樣——今天跟那個女人交往,明天跟這個約會,不累嗎!”  

  他瞄我一眼,沒說話。  

  我想想又說:“試著跟一個安定下來不是很好?你應該有喜歡的——”他忽地站起來,打斷我的話,或者根本不想聽,說:“沒事了,我回去了!  

  “浪平!蔽医凶∷  

  他回過身,有些不情愿。  

  我看著他的胸膛說:“我遇到何美瑛了!  

  他沒動,好一會,走過來坐到我身前,摸了摸我的頭發(fā)說:“怎么弄成這樣?”  

  好像沒聽到我剛剛說的話似。  

  我的頭發(fā)刺得薄又短,更亂了,但亂得有種張揚的好看。我笑笑說:“更亂了是不是?何美瑛幫我設計的,她說我需要改變一下!  

  “什么時候遇到她的?”浪平的手順勢就擱在我肩膀上,圍著我,看著我的眼瞳。  

  我可以從他的眼睛看到我自己!皫湍闶帐肮⒛翘。她星期天休假。你沒事吧?”  

  “我有個約會。”  

  “那就取消!”我有些生氣,抓住他擱在我肩上的手,瞪著他。  

  他看看我,不置可否。卻說:“你剪這樣很好看。”然后站起來,“我該走了!  

  “浪平!”我叫他。他不回頭,就那樣走開。  

  我沖到門口,對著他的背影叫說:“星期天我會過去,把你那該死的約會取消,聽到?jīng)]有?”  

  我想他是聽到了。  

  對很多人來說,愛情是生活的主題,小說的主題,傳奇和故事的主題。但浪平太褻瀆。愛情并不總是有意義,當我們試著去解釋,并不都能有個所以然。而這個“沒意義”也許對浪平而言,就是所謂的意義。  

  就是這樣,浪平就是那樣——想到這里,我忽然懷疑“什么叫做那樣”?說不出個所以然。突然發(fā)現(xiàn),我其實太將它當作所以然,對浪平關心太少。  

  這晚上,我又睡不著。已經(jīng)太多年,我總是睡不好。隔天到學校,我想我的臉色大概不太好。浪平的同學,涂正恒座位就在我隔壁,好意地問候我說:“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樣子,沒睡好是不是?還有十分鐘才上課,休息一下!  

  “謝謝!蔽覍λσ幌。  

  涂正恒算是個相當親切的人,和浪平不一樣——浪平對我當然是“好的”,因為我們之間存在一種“同伴”的情感。我不知道別人是怎么看待他的,但我想,他不是一個太“親切”的人。好像我也一樣。還有何美瑛。  

  “還習慣吧?”涂正恒說,“剛巧碰到月考,大家都在趕進度,可能比較吃力一點!  

  “還好!蔽艺f,“陳老師的班級進度稍稍超前,讓我受惠不少,不致于手忙腳亂!标惱蠋熓莻休產(chǎn)假的老師,我代她的課。  

  “那樣就好。有什么問題的話,別客氣,盡量來找我。”  

  “謝謝!  

  時間差不多了,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涂正恒聊天。他隔壁的女老師起身要去上課,經(jīng)過我們,看著我們的說笑,皮笑肉不笑地說:“感情這么好啊!涂老師,你偏心哦,對漂亮的同學特別親切!”用的是玩笑的口吻,嗓子尖尖細細的。  

  涂正恒有些尷尬,干笑了兩聲。  

  我把課本夾在腋下,說:“那我先走了!睂扇诵σ幌,掉頭甩開他們。  

  不知為什么,每次聽到那女的尖尖細細的噪音,總是讓我想起鳳凰鄭。實在是很不愉快的回憶,所以我特別不喜歡碰到那女人。而且真巧,她也姓鄭。  

  這一天亂七八糟的過去。下課后我原想順道去找浪平,想想還是作罷。我想回去睡覺。但雖然只是臨時代課,也不輕松,我得盯著那些小蘿卜頭打掃掃除,還得陪著聽那些什么主任組長訓些有的沒有的又臭又長的東西,簡直活受罪。我常常覺得,那些人心理多少有些變態(tài),才會那么愛教訓別人愛發(fā)號施令。  

  好不容易受完罪,我快步往車站走去,忽然聽到有人叫我。  

  “于老師,等等!”  

  是那個鄭咪咪。她的眼睛瞇瞇的,我干脆管她叫鄭咪咪。我在心底嘀咕,運氣實在真不好。  

  “回去?”她趕上我身側(cè)。  

  “唉。”我干笑一下。  

  “怎么沒跟涂老師在一起?我看你們交情好像滿不錯的樣子!  

  來了!我嚴陣以待,避重就輕說:“涂老師相當熱心,幫了我不少忙。我是來這里才認識他的。鄭老師在學校這么久了。應該跟他比較熟才對!  

  鄭咪咪用狹長的眼打量我?guī)紫拢f:“我還以為你們早就認識了呢!他介紹你進來的不是嗎?”  

  “我是經(jīng)過校長和教務主任面試的。”我小心選擇措辭。  

  “那是當然的啦。我的意思是說,涂老師幫你介紹的對吧?”  

  我裝作聽不懂她的意思,表情迷糊。  

  她進一步說:“聽涂老師說,他有個同學在附近那所女中任教,他介紹你過來的,對吧?”  

  連這個她也知道?未免太厲害了。我小心地回答:“涂老師說的?”  

  “對。 编嵾溥湔f:“還是我接的電話。他的同學聽說我們在找代課老師,就介紹了你過來。所以,我還以為你和涂老師也認識。”  

  我笑一笑,聰明的不作聲。  

  鄭咪咪又說:“他那個同學我們都有聽說,好像叫張浪平是不是?長得不太像老師的模樣——!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你跟他也認識不是嗎?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是的,我想我是懂她的意思。浪平不像個老師——長得不像個老師。好像當年陸邦慕在我心中的印象一般,浪平在一般人的眼中,實在不像個平實樸素刻板印象中的高中老師。浪平身高腿長,身材結(jié)實,衣架子好,又因為不怎么常有表情的變化,有種冷漠的美感。但他是很男性的,動靜中散發(fā)著成熟的魅力。所以他們說他不像個老師。某個程度上,他更像靠著外表吃飯的人。浪平當老師,在皮相上是種浪費,浪費了那副成熟迷人的外貌。  

  “你怎么會聽說?”我反問。沒想到浪平那么出名。  

  “距離那么近,多少會聽說一些的嘛!都在同一區(qū),哪所學校有什么風吹草動,傳得很快的。”  

  “哦。”我應了一聲,有些好奇她到底“聽說”了什么。  

  鄭咪咪反倒問我說:“聽涂老師說,你跟那個張浪平很熟是不是?”  

  剛好有公車進站。不是我要搭的。為了擺脫她,我連忙說:“不好意思,我的車子來了。”匆匆趕到前頭。  

  她跟著挨到我身邊說:“我也是搭這班車。”  

  天!怎么這么不巧!實在真背——我對她燦燦地笑。  

  上了車,我靠著門邊,準備隨時下車。  

  鄭咪咪挨著我,尖尖細細地說:“老實說,那個張浪平的風評并不太好!彼R幌拢次乙谎。見我沒反應,繼續(xù)又說:“你也知道,大家傳來說去,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  

  “不過,聽說他能力很好,很有才干。而且不只英文行,聽說他西班牙語也說得不錯!  

  這些人果然什么都知道!浪平大學時第二外國語修的是西班牙語,他還會一些法語,一點基礎的日語會話。我想他還沒忘了想跑船那回事。  

  “唉,于老師,你跟他認識——”沒等她說完,我就死命按鈴,一副匆忙說:“不好意思,我在這站下車!  

  “這一站?我也是!  

  不會吧?聽她這么說,我?guī)缀跆饋。硬著頭皮下了車,抬頭一看,正好在某家觀光飯店前。我不等她開口,搶著說:“我約了個朋友在這里碰面。明天見了,鄭老師。”  

  她扯扯嘴角,說了聲再見。  

  我感覺她細小狹長的眼睛監(jiān)視什么似一直盯著我,強忍著不回頭,硬著頭皮走進飯店。  

  咖啡廳在二樓。好吧!我往樓上走去,徹底擺脫她的視線。  

  人不多,我撿個靠角落的位置,也沒仔細看清楚,隨便點了杯咖啡,跟著才猛然驚覺,不知隨身帶的錢夠不夠。因為工作的不穩(wěn)定,我申請不起信用卡,也不覺得它的好處。我在心中回想了一下,確定身上還有幾百塊,才寬心一些。  

  坐咖啡廳其實很浪費時間,雖然我也沒什么事好做。我只是想擺脫鄭咪咪。等個二十分鐘,應該是足夠的安全范圍時間。運氣再背,總不會再遇上她吧!  

  但愈數(shù)著時間就愈覺得它過得慢,我等得簡真有些不耐煩。我想回去睡覺,即使輾轉(zhuǎn)反側(cè)也好,我想什么都不想地躺在床上數(shù)著羊也好。  

  我支著下巴,幾乎打起盹來。還有五分鐘。側(cè)后座位的人在聊天,維持著一種禮貌不擾人的低頻聲調(diào)。我根本沒注意,就那么聽到,好像背景音樂似的,我渾然不覺地溶入我意識里。  

  還有三分三十四秒,我計算著時間。就在這時,聽到后頭的人似乎叫或說了聲“邦慕”或者只是同樣的發(fā)音,我不確定。但那就夠了,我心跳了一下,反射地回頭。  

  那一桌坐了三個西裝筆挺,看起來成熟有成的男人,事業(yè)型的。正對著我的那個人,和我打個照面,我趕緊移開目光,不巧撞上側(cè)臉對著我方向的那人的視線。  

  他正轉(zhuǎn)頭朝我望來。  

  我看他一眼,轉(zhuǎn)回身子;又回過頭去,盯著那個人。我知道我那樣盯著別人看是很不禮貌的一件事,而且很可能引起誤會。但那眉眼,那神情,那人的臉,我是那般似曾相識過——他察覺我的注視,將目光轉(zhuǎn)向我,微微對我笑了一下。笑得那么禮貌,不想令我難堪而已。  

  但是他,沒錯吧!?我問我自己。我想過去,但沒勇氣。他跟我記憶中的他相去不多,只是氣質(zhì)有些不同。他變得像電影中那種成功的企業(yè)菁英,精銳而且自信——過滿的自信,形成相對的距離。  

  他不可能記得我,我若那樣貿(mào)然走過去,實在太唐突了。算了,我告訴自己算了!我能跟他說什么?能有什么往事好提?還是作罷,省得麻煩。  

  我起身到洗手間,看見鏡中的自己——蒼白、凌亂,缺乏修飾的散漫。我就是我。我驕傲的表情下隱藏著卑微退卻。我繚起水波狠潑向鏡子,讓鏡中的自己變得模糊。  

  走出洗手間,拐到走道,他就站在那里,正收起行動電話,大概認出我是那個失態(tài)盯著他看的人,對我禮貌地微笑一下。  

  我脫口說:“陸老師,你是陸邦慕老師吧?我是于滿安,××女中,你還記得嗎?”  

  他先是愣了一下,好像某種連接無法對應,錯愣地看著我。然后,表情慢慢泛開,說:“于滿安!?我記得——多久了?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我對著他笑,我怎么會忘呢!  

  “好久不見了!你一點都沒變!”陸邦慕好像真的很驚喜似,笑得相當燦爛——起碼,我覺得不像是裝的。  

  “老師才是一點都沒變,我一下子就認出你了,怕太唐突不好貿(mào)然過去。剛剛一直盯著你看,真不好意思!蔽矣行┯牣,重新面對他,我竟能如此毫無困難、不顫抖地和他說著話。  

  “真抱歉,沒能馬上認出你!标懓钅剿坪跤行┣妇,對我抱歉地笑了笑。  

  他認不出我是當然的,我的表情這么說。  

  寒暄過后,接下來我就不知該說什么了,變得有些不安,匆匆說:“你的朋友在等你吧?那我就不——”

  “沒關系!”他很快接口說:“真的是很久沒見了,你現(xiàn)在應該大學畢業(yè)了吧?”  

  我點頭說:“多虧你給我的那份筆記,我才能順利考上大學。一直沒能跟你道謝!  

  他好像不記得那回事,聽我這么提起,忽而才想起似。笑起來,說:“我記得你那時英文好像不太行。考試時還順利吧?”  

  我又點頭!拔铱剂怂氖朔帧!  

  “四十八分?那算很高嘍,”他帶一點玩笑的口吻,雖然想壓抑,還是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是啊!蔽逸p輕笑起來,然后,又沉默了。  

  他的行動電話正巧響起,我很快說:“很高興再見到你,陸老師,那我不打擾你了!  

  “等等——”他匆匆接了電話,要對方先等候,轉(zhuǎn)向我說:“我給你張名片,有空可以跟我聯(lián)絡!边呎f邊掏出名片給我。想想又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留你的電話給我,我也很高興能再遇到你!  

  我什么都沒帶。他掏出派克的金筆,又拿出張名片讓我把電話號碼寫在名片背面,確定無誤后,收進西裝上衣的內(nèi)袋。  

  “那么,再見了!蔽倚α艘恍,看他對我點了個頭,揚起的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盲眼的燦爛。  

  命運之外的意外,全然無法預料的。我從未有過這樣的設想,從沒想過會有再遇到陸邦慕的一天,但這一天,發(fā)生了。  

  我的心情忽然變得難以言喻的輕快,過了晚餐的時間仍然不覺得餓。我捧讀著他給我的名片,他是一家國際娛樂事業(yè)集團的臺灣區(qū)文化部門經(jīng)理,美國總公司派駐到海外地區(qū)的領導階層人才。這說明了他氣質(zhì)的微妙變化。  

  電話驀地一響,我嚇了一跳,撞到了手肘,痛得咬緊牙。  

  “阿滿,”是媽,快哭出來的憂慮的聲音!霸趺崔k?屋子倒了!”  

  “怎么會?”我慌了!澳銈儸F(xiàn)在在哪里?”  

  “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又大,像要淹水災,然后山坡崩了,整個灌到我們那里,把我們整棟屋子灌倒了!眿寧缀跏怯媒械。“我打了電話給阿雄和寶婷,他們都還沒回來。我跟你爸現(xiàn)在在阿旺這里,借他們的電話!  

  “你們待在那里不要離開,我馬上回去!”我慌忙地叫著。  

  怎么辦?怎么辦?我第一個想到浪平,但是,太晚了……他也許不在……我把所有的錢塞進袋子,連夜趕回去村子。  

  雨沒有我想象中的大,約莫是下疲了,但夾雜著風,還是打得人很難受。  

  我一口氣爬上坡,棺材屋的后半部全讓灌下的泥草樹木給埋了,慘不忍睹。  

  趕到阿旺家,爸媽坐在他們的客廳,表情木然,木然中說不出的疲憊憂煩。  

  “阿滿!”浪平他媽媽親切的招呼我。  

  爸媽抬頭看到我,沒說什么。我沒看到李寶婷和李正雄。  

  阿旺說:“都這么晚了,我看你們今天先在我們這里湊和一下,要怎么打算明天再說。雨平,”他叫說:“把你的東西收一收,跟你弟擠一下,房間借于伯他們休息一晚。”  

  他們家其實也小,勉強隔了三個房間,浪平離家工作,風平在外地念書,剩下還在上高中的雨平和后來才出生現(xiàn)在念小學的阿雪,仍顯得很局促。  

  “不用了,這怎么行!小孩子要念書!卑诌B忙推辭。阿旺倒很直接,這個時候也不客套,說:“不待這里,你們能上哪里!房子都倒了,不必客氣了。我看你們折騰一晚也累了,先睡覺再說,其它的明天再打算,要煩惱也等明天再煩惱!  

  爸媽看看我,我也不曉得該怎么辦。  

  浪于他媽說:“就這樣啦。阿滿,快帶你爸媽進去吧。”  

  “謝謝你們,旺伯,旺嬸!币仓荒苓@樣了。  

  進了房間,我把身上剩下的錢全給了媽。  

  “媽,這些錢你們先拿去,我再想辦法!  

  “你能想什么辦法?”媽并不是故意要挫折我。她只是太了解。是的,我能有什么辦法!  

  “沒辦法也要想出辦法。”我硬著頭皮說。  

  媽捏捏我給他的錢,塞了一千還給我說:“你自已留一點,在外頭吃穿都要錢!  

  “我還有——”我把錢又塞給她。  

  爸說:“把錢拿著,我跟你媽身上還有一點!  

  我也不推拖了,把錢塞進口袋。  

  隔一會,李正雄總算來了。李寶婷打電話過來說她明天會來看看。她是嫁出去的女兒;李正雄是兒子,有義務的是兒子。  

  李正雄顯得相當疲憊的樣子。說:“我跟慧萍說好了,先到我們那里擠個兩天再說吧!  

  慧萍是他的太太。李正雄結(jié)了婚就搬出去,逢年過節(jié)也難得看到他們一次。跟他們那個家,我一向不親。  

  我跟了過去。李正雄騰出一個小房間安頓爸媽。  

  陳慧萍站在一旁說:“我們這里這么小,住得不舒服,寶婷姐那里房間大,地點又方便,跟媽又貼心,爸媽應該比較習慣。”  

  爸媽抿緊嘴,什么話也沒說。  

  我想這里是沒有我待的余地。  

  李正雄說:“阿滿,你不回去嗎?”  

  “我們也沒有多余的房間,好不容易才騰出一間……”陳慧萍表情是那么為難。  

  “我馬上就走!蔽也粍谒麄冑M心,馬上接口。轉(zhuǎn)頭對爸媽說!拔蚁茸吡耍魈爝要上班。有什么事,就打電話給我。”  

  爸點個頭:“這么晚了,小心一點。”  

  外頭風雨已經(jīng)變小,海岸公路上一路盲眼的漆黑。  

  在荒涼的客運車內(nèi),我忽地又想起托爾斯泰的那句名言。還有,大衛(wèi)勞倫斯說的——我從未見過一個野性的東西為自己覺得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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