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說——偷得浮生半日閑是一種幸福?
殊不知「閑」有時(shí)也會悶壞人的。
龍顓嘴里嚼咬著一根草,仰躺在石塊上觀看流云。
數(shù)數(shù)這樣的日子,他竟也過了好一段時(shí)間了,身上的傷大致是無礙了,但為何還遲遲不肯離去,其中的原因他根本不想去探究。
「龍二,你在哪兒啊?」
甜柔的嗓音遠(yuǎn)遠(yuǎn)地飄來,他動作迅速地翻身而起。
「我在這!顾瘉砣嘶氐。
小小的身影跑了過來,由于跑得太過喘急,半邊完整的臉蛋紅撲撲的。
「原來你在這,剛才看不見你,我還以為你離開了,害我急得發(fā)慌。」蝶兒一邊拍打著胸口,一邊說著。
他沉穩(wěn)地注視著她。
「如果我真離開了呢?」不知道為什么,他竟然害怕起她的回答。
蝶兒頓時(shí)愣住了,她抬頭看著他。
他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是到了該走的時(shí)候了。
但她舍不得啊,這些日子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存在,習(xí)慣了同他說話,習(xí)慣了每天到這廢墟來看他……不,她不想他離開,但她又憑什么要求他留下?
「身……身上的傷都好了嗎?」她的視線移向他的肩,看見肩上那道已愈合的傷,不知道為什么心頭隱隱作痛。
他真要走了嗎?
「如……如果不急的話……不急的話……」她吞吞吐吐了半天,一句「你別走」硬是說不出口。
瞧著她整張臉都快漲紅了,龍顓突然有一種好得意的感覺,知道她也重視他,竟也能讓他感到興奮,他有一股沖動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卻又怕嚇著了她。
「是不急!顾f。
她又怔愣了住,發(fā)現(xiàn)他唇角浮起的淺笑,知道又被他給捉弄了。
「好啊,你欺侮我!」說著,她掄起拳來作勢要打他。
而他竟由著她在他胸前輕捶了二下。
她笑著,那銀鈴般的笑聲聽起來悅耳極了,他就這么由著她忘情地靠近他。
蝶兒將那溫?zé)岬臍庀,植入他長久以來荒涼的心底深處,直直地鑲?cè)胨男乜谠诶镱^形成了一股強(qiáng)大的巨流,令他撼動不已……
緊接著饑渴、迫切的情緒更囂張地升起,他渾身痛得急想要溶化掉現(xiàn)有的一切,他不確定那是什么東西,他不想追究、不想深思……
驀地,他反握住她的手,在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之前,就已緊緊地環(huán)住了她的腰,她高聳的胸部抵著他的,兩人形成了相當(dāng)親密姿態(tài)。
蝶兒雙頰燙紅,心跳如鼓。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無法呼吸了,就連心跳也跟著就要停止,她從來沒有把心跳聲拿來與小鹿相比,但現(xiàn)在她卻明白了什么叫做「心頭小鹿亂撞」了。
「龍二,快放開我!」她嬌羞地嗔著,嗓音微抖著,其中有太多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成分。
他鎖在纖腰上的手微微一使力,然后放開。
「這兒石塊多,小心點(diǎn)。」他嗓音沙啞地胡亂編派了個借口,背過身離開原來的地方。
蝶兒怔愣地環(huán)住自己的身體,想要鎖住剛才那一瞬間的感覺。
應(yīng)該是她的錯覺吧?
在他放手的一瞬間,她好象聽見了他的嘆息?
她想太多了,他不會有其他意思的,先別說她的身分不配了,就說她現(xiàn)在這種長相,他能不怕她就已經(jīng)是奇跡了,她么還敢去妄想他對她會存有什么想法……
清醒點(diǎn)吧!
這樣的情況再持續(xù)下去,將來可是要糟的。
。
在一個晴朗的午后,也該是忙碌后該歇息的時(shí)刻了,蝶兒收拾起已打掃完的工具,正準(zhǔn)備回房時(shí),在回廊上恰巧碰上幾個迎面而來的丫頭,她習(xí)慣性地低下頭去,閃開身,準(zhǔn)備讓出一條路讓這幾個丫頭先行通過。
別以為大伙都是奴才的命,待遇也會是一樣的。
奴才也會成群結(jié)黨,會欺善怕惡,也會有惡勢力存在,一個小小的丞相府與外頭世界是沒什么分別的。
在相府里,奴才的階級可多了,明著的有胡總管,暗著的就有這些個漂亮丫頭稱霸,她們憑借著自己稍有幾分姿色,又與少爺打得火熱,就打著如意算盤作起美夢來了,自以為真會有變成鳳凰的日子,殊不知麻雀將死也依舊是麻雀!
幾個丫頭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蝶兒,便撇了撇嘴一副百般厭惡的模樣,其中一個丫頭還在經(jīng)過蝶兒身旁時(shí),故意撞了她一下。
蝶兒不慎往后一個顛簸,打翻了手中的用具,一只水桶就這么飛了出去,水桶里的水滴噴了出來,打濕了那丫頭手里拿的字帖。
「哎呀,該死的,瞧瞧妳把少爺?shù)淖痔o弄濕了!」拿著字帖的丫頭氣焰高張地叫罵著。
接著另一個丫頭走了過去,二話不說地就甩了蝶兒一個巴掌。
「妳是瞎了,還是瘸了?好好的一條路,走著、走著竟然也會跌倒?」
蝶兒撫著紅熱的臉頰,委屈地說著:「剛剛明明是寶兒姊姊撞上我……」
啪!又是一個巴掌。
「丑丫頭,妳在胡說些什么?做錯了事還不認(rèn)帳,竟然想把罪過推到我身上?哎呀,姊姊們可得幫我評評理,妳們可都瞧見了,我是什么時(shí)候撞著她了?」寶兒先發(fā)制人地哭了起來,幾位丫頭忙著安撫著她。
蝶兒咬著下唇,忍著一肚子的氣。「那好吧,妳們怎么說怎么辦就是了!」
「喲!妳們聽聽,這丑丫頭好大的口氣!」
其中一位為首的丫頭推開眾人,來到蝶兒的面前。
「哼,說起大話來了,好啊,我倒要看看妳有什么本事?」說著,便將字帖往她頭上擲去,「這字帖是今晚少爺要交的作業(yè),有本事就再寫一幅來交給少爺。」
「咦?姊姊,丑丫頭寫字帖,不成了鬼畫符嗎?」
「鬼畫符?哈、哈、哈,瞧妳形容的……可真貼切!」
幾個丫頭丟下字帖后,就這么嬉笑地離開,隱隱約約地蝶兒還聽見寶兒問道:「可是姊姊,字帖弄濕了,該怎么辦才好?」
「瞧妳緊張的,咱們就全推給丑丫頭不就得了,反正到時(shí)候挨鞭子的肯定不是妳……」
蝶兒蹲下身撿起那些糊了的字帖,滿肚子的委屈讓她眼眶紅了起來。
看著一張張濕透了的紙張,她開始苦惱著今晚真的得挨鞭子了……
。
「龍二,這真的行嗎?」蝶兒手里拿著寫好的字帖認(rèn)真地端詳著,但她怎么看就是覺得龍二寫的字帖與少爺寫的不一樣。
龍顓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當(dāng)然行,妳放心拿去便是!
他起身靠近蝶兒身旁,將她手里的字帖翻轉(zhuǎn)過來,蝶兒這才知道是她將字帖拿反了,整張臉不好意思地漲得通紅。
「識得字真好!顾⒅埳系暮谧煮w羨慕地自喃著。
原本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龍二與她是不同身分地位的,現(xiàn)在又看他能寫得一手好字,頓時(shí)她那可憐的自卑心理又冒出來了。
「想識字嗎?」
她全身顫了一下,急急轉(zhuǎn)身,一雙烏溜溜的眸子里寫滿了期待與狂喜。
「你……你要教我識字?」
「不好嗎?」
「好、好、好,怎么會不好呢?」她摀住嘴,真怕自己就要哭了出來。
「我能識字了哩,能識字哩!」她喃喃地念著,雙手緊握在唇前,那雙小手還微微地抖動著。
龍顓盯著狂喜的蝶兒,心竟也莫名地微微顫動著,彷佛是感染上了她那份欣喜,他想也沒想就伸出雙手握住她的小手。
「明天帶些紙及筆墨來,我們就從就簡單的三字經(jīng)開始吧!
她猛點(diǎn)頭,兩串淚珠因太過興奮而滾滾直落。
「這是怎么啦?沙飛進(jìn)眼里了嗎?沒起風(fēng)!」龍顓故意取笑她,衣袖微微彎起,輕輕地為她拭去臉頰上的淚痕。
不擦還好,這一擦,她顫得更厲害了,淚水也掉得更兇。
「你……你……你干嘛對我這么好。 雇鄣囊宦暎麄人撲進(jìn)了龍顓的懷里頭。
他的手臂停在半空中,像是一時(shí)僵住,然后垂下濃密的睫毛,輕撫著懷中細(xì)柔的發(fā)絲,另一只手臂則緊緊地抱住了她。
微風(fēng)輕拂,拂過了樹梢,拂皺了湖水,拂動了樹下那對寂寞枯荒的心……
***
「龍二,你寫的字這么漂亮,我干脆拿去外頭換銀子,你說好不好?」蝶兒高舉龍二的字帖,想著她常在街頭上看見以賣字畫為生的書生,她覺得龍二寫的字要比他們來得漂亮多了,如果拿到外頭賣,一定可以賣到很多錢。
龍顓停下筆,抬起頭來看著蝶兒。
他知道她為了多攢點(diǎn)銀子,時(shí)常犧牲睡眠做繡活兒,為此他總為她不舍,但又不知該怎么幫她。
現(xiàn)在她突然提起賣字畫,龍顓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這樣一來,她又可以騰出更多的時(shí)間習(xí)字,更重要的是,他將有更多的時(shí)間可以與她相處。
「辦法是好,但該如何拿出去賣?」龍顓提出問題。
「只要你答應(yīng)便行,辦法由我來想!沟麅盒判臐M滿地說著,心里開始盤算著該如何與畫商們談價(jià)錢。
「這么漂亮的字,一定能賣很多銀子的。」蝶兒自喃著,戀慕地看著那些字帖。
「能值多少銀兩都不打緊,重要的是,妳別累壞了身子才是,若這些字畫真能換銀兩,那妳以后就別再做繡活了。」
蝶兒聞言,胸口頓時(shí)發(fā)緊,兩顆晶瑩的淚珠圓滾滾地掛在眼眶。
「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她傻氣地問著。
「難道妳對我就不好?」他笑道。
「那是不一樣的,我是個婢女,天生下來就是要服侍人的,可是你……我雖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分,但我就是再笨也看得出來,你與我是不同的,你不用對我那么好的……」
他不知何時(shí)來到她的身側(cè),忘情地一把將她摟入懷中!竸e傻了,我不喜歡聽妳說這種話,以后別再說了!
她聽話地不再多說,傾身依偎著他寬厚的胸膛,內(nèi)心顫動著,他對她這么好,怕是她再也鎖不住那顆愛他的心了。
。
夜涼如水,清風(fēng)陣陣,到了夜最深沉的時(shí)刻,所有的人都早已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四周一片黑寂,唯有廢墟中那盞燈火還亮著。
龍顓由書桌上站起,步出屋外,外頭冷風(fēng)輕拂,他昂首盼了又盼,旋即又回屋內(nèi)取出一件披風(fēng)。
在一片靜謐的夜里,忽然有了細(xì)碎的腳步聲,龍顓唇角微勾,知道他等的人終于來了。
「你怎么又出來了,我不是說過了嗎?天冷別站在外頭,要著涼了,可怎么才好?!」蝶兒一見龍顓就開口責(zé)備。
蝶兒白天總有做不完的活,根本就抽不出空來讀書習(xí)字,所以她總得等到夜深人靜,大伙都睡著后,才能偷偷摸摸地跑到廢墟來,不過盡管如此,蝶兒還是感到相當(dāng)?shù)母吲d。
龍顓對蝶兒笑了笑,將披風(fēng)往她肩頭上蓋!笂叢灰惨宦纷吡诉^來,難道妳就不冷?」
「我是個粗人,早已習(xí)慣了挨餓受凍,不像你,一看就知是富貴人家出身,比不得的!
蝶兒說得理所當(dāng)然,卻沒發(fā)現(xiàn)龍顓的臉色微變。
「我不喜歡聽妳這樣說。」他停下了腳步道。
蝶兒訝異地回頭,隨即領(lǐng)悟出她又在無意中將兩人劃了界線,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并沒有說錯話啊,事實(shí)真的是如此。」
她也想欺騙自己啊,不想讓自己給幸福沖昏了頭,認(rèn)不清事實(shí),但事實(shí)就是事實(shí)……
一張炙熱的唇突然不由分說地壓了下來,強(qiáng)索著她的吻,剎那間,蝶兒震驚得手足無措,他的唇好燙、好熱,彷佛要將人燒灼、吞噬了般……
她無意識地嚶嚀了聲,他滑溜的舌趁機(jī)自她的唇間滑進(jìn),親密地逗弄著。
雙唇交纏的震驚彷如一波接一波的電流不斷地撼動她,不知名的激烈情愫猛烈地撞擊她的心房,原本遮擋于他胸前的雙手,竟悄悄地圈上他的頸項(xiàng),她已不愿再放開他。
他的氣息包圍了她,將她限制在他的懷抱中,這方寸之地成了她今后唯一的依靠。
「我要定妳了,以后再也不準(zhǔn)妳看輕自己!过堫呧嵵氐匦迹兄蝗菖匀丝咕艿耐䥽(yán)。
「什么?你方才說什么?」她整顆腦袋渾渾沌沌的,以為是她聽錯了。
他怎么可能會要她呢?
一定是她聽錯了!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他的唇再次壓下。
陌生的感官沖擊讓她全身虛軟,蒙朧間她只能緊緊地攀住他,承受他柔細(xì)綿長的吻。
他靈巧的舌描繪著她完美的唇線,其實(shí)此刻他的震驚并不亞于她,他不懂為何一接觸到她,那彷如天雷勾動地火般的激情便在瞬間引爆,狂亂炙熱的情感一發(fā)不可收拾,那種由心靈散發(fā)出的疼痛與渴望同時(shí)淹沒了兩人……
蝶兒的心被滿溢的柔情所淹沒,她心想如果這只是一場夢,那就不要醒吧!她寧愿永遠(yuǎn)活在夢幻之中。
他終于離開她的唇,但一雙深邃的黑瞳仍緊盯著她,突然間,他的食指輕輕地?fù)嵘纤霘У哪橗嫞禽p柔的動作像是深怕傷了她似的,令她的心好暖,好熱……
這回她不再閃躲,任由他撫摸著,「很丑是不是?你后悔了嗎?我無所謂的!顾首餍θ莸亍
他疼惜地?fù)н^她的頭,輕啄她的額頭。
「剛見面時(shí),確實(shí)覺得它真丑,但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看來卻只覺得『特別』,妳能告訴我,這是什么原因嗎?」他充滿磁性的嗓音溫柔地問著。
她先愣了一下后,隨即笑了開來,笑聲持續(xù)了一陣子后漸歇,然后她抬頭凝視著他再認(rèn)真不過的黑瞳,突然間,她好想向他說實(shí)話。
「是假的!
「什么?」龍顓不明所以。
「我說這疤痕是假的!
她用一雙水靈靈的黑眸瞅著他,看著他滿是不解和訝異的表情,就在此刻,她好希望他能瞧瞧她的真正模樣。
「你等我,我馬上回來!拐f著,她快步往井邊而去。
在龍顓尚弄不清楚蝶兒話語的同時(shí),一縷青衫的纖細(xì)身影在樹影后輕喚:「龍二,你能站過來些嗎?這個樣子我不好意思過去!
龍顓疑惑極了,但他仍是走了過去。
「蝶兒,妳怎么了,怎么反倒與我生疏起來了?」
「哎呀!」
龍顓一聽蝶兒驚呼,便立即飛了過去,將她攬入懷中。
「是只果子貍。」他看了一眼樹梢后說道。
龍顓在收回視線后,才發(fā)現(xiàn)蝶兒仍低頭依偎在他的懷中,他以為她只是驚魂未定,于是輕拍著她的肩哄道:「別怕,只不過是只果子貍罷了!」
蝶兒一手覆上仍在肩上拍動的手掌,一張小臉就這么緩緩地抬了起來,那含羞帶怯的模樣,當(dāng)場就把龍顓給驚呆了……只聽得他驚呼了聲,一雙黑瞳就這么給鎖住了,再也無法自那張精致的臉蛋上移開。
仙子?
是夢中的仙子!
那彎彎的月眉,盈盈的水眸,那瞳仁中蕩漾的波光,看來是那么地熟悉,龍顓一時(shí)之間竟忘情了,就連呼吸也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