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遭遇不同,各有奇遇。
傍晚,世貞叫司機把車子駛往童宅。
這一次,她在客廳瀏覽,只見一整面玻璃墻外是人工瀑布,流水淙淙,映得室內(nèi)陰涼無比。這是一幢豪宅。
以童氏生意規(guī)模來說,不是負擔不起這樣華麗的別墅,可是生意人本色穩(wěn)健,又不致如此破費,由此可知童另外還有巨額資產(chǎn)。
這家人說不出的神秘。
傭人斟出茶來,世貞喝一口,問道:“式輝在嗎?”“他到醫(yī)務(wù)所去了,王小姐隨便休息!薄拔腋拇卧賮!迸畟蚝鋈粋(cè)耳,“有車聲,或許是他回來了。”果然,童式輝滿面笑容地走進來。
今日,世貞以完全不同的眼光看他,只覺得他神情恍惚,那笑容也許只是面部肌肉抽搐不受控制的現(xiàn)象,以前都沒察覺。
“過來,式輝,坐在我身邊!蓖捷x有點猶疑。
“告訴我,我是誰。”童式輝撫摸她的臉,隔了很久,不能肯定,最后說:“阮,是阮!笔镭憞@口氣,低聲問:“醫(yī)生怎么說?”“我很好。”傭人捧出茶點。
“母親呢?”“我在這。”世貞一驚,額角冒出冷汗。
像是欺侮一個小孩子被他的母親捉到,她連忙賠笑站起。
童太太不動聲色,微笑:“世貞,你還住在酒店?不如搬到這,舒服得多!
世貞也笑,“我考慮一下!蓖酵捷x身邊,“你若肯做我私人助理,我愿出高薪,并且預(yù)支一年薪酬。”世貞說:“嗶。”上一任私人助理是阮祝捷嗎。
童太太絕口不提童式輝的毛病,“式輝喜歡你!笔镭懘穑骸拔乙蚕矚g他!蓖p輕說:“做人不外是三餐一宿,生命短暫,時光需好好利用!薄澳阏f得對。”普通人待掙扎到一口安樂茶飯,抬起頭來,已經(jīng)白了半邊頭。
“世貞,你趁早給我一個答案!笔镭懙拖骂^來。
“來,吃碗燕窩!毙⌒⊥胧⒅恢裁,有一股奇異的濃香,世貞吃一口。
童太太說:“你有什么額外要求,告訴我,我若做得到,一定答應(yīng)你。”“我回去好好想一想!薄笆捷x,送世貞出去!蓖捷x聽得懂母親的話,一直送世貞到門口。
世貞握著他的手,內(nèi)心惻然,問他:“我來陪你可好?”他高興地答:“好!笔镭戄p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上車。
車子還未駛抵市區(qū),世貞的無線電話響起。
是王子恩,“現(xiàn)在方便講話嗎?”“過十分鐘我撥給你。”“一言為定!笔镭憣λ緳C說:“就在這里停車,我有事要辦!彼哌M一問咖啡室,找一個角落與王子恩通話。
“世貞,”王子恩聲音非常鄭重,“化驗報告說那瓶酒里有極重份量的麻醉劑。”
嗯,叫人喝了回復(fù)童真般快樂,無憂無慮,渾忘一切煩惱,用來醫(yī)治破碎的心至好不過。
“是違法的吧。”“若由醫(yī)生開出處方,則屬合法!笔镭懻f:“謝謝你,子恩。”“世貞,在童家,你要事事小心。”
“我明白。”“唏,為什么我們的父親均不是億萬富翁,否則,整日喝香檳坐游艇喊悶可多好!
世貞笑了,“你岳父身家可不止一億。”“實在令人心動。”
“等著接你帖子。”
“記得與我聯(lián)絡(luò)。”跟著,王子恩把化驗報告?zhèn)髡娼o世貞。
世貞拿著它去見醫(yī)生。“是令精神科病人鎮(zhèn)靜的一藥物聚四氟乙烯!薄盀槭裁捶煤髸钊四菢涌旎?”
“那只不過是一種幻覺!薄坝谏眢w有害嗎?”
“像一切麻醉劑,容易上癮,終于不能自撥。”
“啊!贬t(yī)生試探問:“誰在使用這種麻醉劑?”
“一個朋友。”
“請勸他前往戒毒所。”
“醫(yī)生,我在想,一個人是否一定要面對可怕的現(xiàn)實呢?”醫(yī)生目光炯炯,“應(yīng)克服困難,勇于承擔。”
“如果那是一個不能逃避,與生俱來的難題呢?”
“接受事實,苦中作樂!
“無論如何不可麻醉自己?”醫(yī)生躊躇,“我是一個醫(yī)生!彼嘈Α
世貞點點頭,再大代價,再痛苦,也要醫(yī)到底。
他口氣稍微回軟!捌┤缯f,癌癥病人到了末期,為著維持人類最低的尊嚴,醫(yī)生也會給予瑪非因!薄爸x謝你醫(yī)生!彼x開醫(yī)務(wù)所。
傍晚與童?⊥娫!拔乙呀(jīng)辦妥了事,想回家。”
“我還有其他任務(wù)派給你。”“我有話需面對面地說。”
“是什么事?”
“我明日返來!蓖?≈坏谜f:“你若不怕辛苦,盡管來回的跑好了。”回到總公司,世貞第一件事便是到人事部找羅老總。
人家見是新寵王小姐,自然十分客氣,不卑不亢。
世貞也十分謙恭,“我想查幾個問題,你派名手下幫我!薄瓣愅斆髁胬,他會幫你!蹦切£愡M來,唇紅齒白,開口就問冰姬可好,那名追求者一定是他了。
世貞靜靜跟他說:“阮祝捷是考進童氏公司來的嗎?”
“不,”小陳搖頭,“我記得很清楚,她由童先生親自推薦。”
“那么多同事,你彷佛對她特別有印象。”小陳忽然露出悵憫的神情,“祝捷是美女!卑。瓉砣绱。
“那時童氏未婚男同事沒有不暗暗仰慕她的!笔镭憞@口氣,可是,爭不過老板童保俊。
小陳語氣十分苦澀,“都會女子,虛榮的多!笔镭懖恢每煞,這不是與他爭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令她詫異的是,小陳講得那么多。
“王小姐一定奇怪,我膽子何以那么大吧!笔镭扅c點頭。
小陳笑,“我今早已經(jīng)辭職。”怪不得羅老總派這個人陪她說話,已經(jīng)辭職。說什么不關(guān)他事,無關(guān)痛癢。都是頂尖的聰明人。
“我沒有顧忌,王小姐,我有問必答。”
“辭職后,她去了何處?”陳旺露出揶揄的神情,“王小姐也真是,也不想想,她還用做事賺月薪嗎?”世貞不語。
“聽說到星洲去定居!笔镭戲嚾惶ь^,過一刻她問:“以后,還有無人見過她?”陳旺沉默,世貞知道尚有下文。
“你可有見過她?”她試探地問。
陳旺終于答:“不是我,另外有人與她說過話。”
“她怎么樣?”“十分潦倒憔悴!薄笆裁矗俊笔镭懖恢眯。
陳旺忿慨地說:“已經(jīng)超過廿一歲,誰也不用對她負責,與豺狼虎豹打交道,當然有一天會被吞噬!笔镭憻o故嚇出一身冷汗。
這時秘書敲門進來,“王小姐,童先生問你到了公司怎么還不去見他。”
“我馬上就來!彼阶£愅有話問。
陳旺站起,“王小姐你有事。”
“不,不,告訴我是哪位同事見過她!
“那位同事可沒有辭職,恕我不方便提供名字。”
“阮祝捷現(xiàn)在住何處?”“一間女子公寓!
“把名字告訴我!标愅粗镭,“如果可以幫你,未免不是好事,那是環(huán)球公寓!薄爸x謝你。”陳旺低下頭,“我至今尚愛她,不過得意或落魄,她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我。”語氣中有無限凄酸,世貞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肩上。
秘書又敲門,世貞揚聲:“來了。”童?∶鎸χ涞夭AТ埃C道:“同誰說那么久?”世貞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好。
童見沒有回音,轉(zhuǎn)過頭來。
世貞不知怎地,像是怕他襲擊她,退后一步。
“我找你好幾次都找不著,人到什么地方去了?”世貞輕輕坐下來。
“派你出差,是想你多取點經(jīng)驗!笔镭懩曀。
童保俊發(fā)覺世貞神情不對,“可是嫌我對你太嚴峻?”世貞輕輕說:“我想家。”
“也難怪,你從未出過門!笔镭懻f下去:“一日,我做夢,回到從前父母的家,看到他們正坐在桌前吃晚飯,他們都還年輕,黑發(fā),沒有笑容,低頭扒飯,一起坐的還有兩個小女孩,看仔細點,咦,不是我與姐姐嗎,我站在那,貪婪地看了很久,然后,夢醒了!蓖?橹異湃唬澳阆牖氐剿麄兊膽驯Ю锶?”“我不知道,童年生活十分艱苦,時常覺得肚餓,發(fā)育時期好像永遠吃不飽!边@一下子把話題支開了,童?⊥私逃査巴庹掠,他開亮了燈。
“你回家休息吧,下了班一起吃飯!笔镭懞軕c幸過了這一關(guān),答聲是,立刻轉(zhuǎn)身走,像自校長室解放的頑童。她需要的是時間。
查電話簿,她找到兩間環(huán)球女子公寓,一家在游客區(qū),規(guī)模相當大,問過月租接近六位數(shù)字,世貞下意識知道阮祝捷不會住在那。她還是去了。
管理員帶她三觀泳池及健身室,介紹面對海港的房間,她查問住客中有無阮祝捷,答案是意料中的無此人。
另一間環(huán)球公寓在中等住宅區(qū),條件差好多,不過還算干凈,世貞略為放心。
即使如此,房租也不便宜,若要人住。薪水去掉一半,小小房間連浴室,附簡單廚房設(shè)備可以做咖啡或茶,單人床,有人代為收拾。
完全不似一個家,方便是方便,可是感覺上有點凄涼。
她回到接待處,說:“我找阮祝捷小姐!狈⻊(wù)員根本不用查住客名單,順口答:
“阮小姐出去了!笨梢娛鞘炜。
“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不一定,請問訪客是誰,我代你留言!薄八滋柗块g?”“我們不便透露!薄澳,我下午再來。”童?【拱讶钭=輥G在這里。
世貞頹然,將來,要是她不聽話,下場大概也必定相似,耽擱三五載,到了廿七八歲,青春跟蹉跎殆盡,還能到什么地方去。
她在附近餐廳喝了一杯黑咖啡,發(fā)覺手心一直在冒汗,阮祝捷同童氏兩兄弟,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她快可以見到她,屆時,如何開口問她?
世貞放下茶資,回到環(huán)球公寓。
服務(wù)員十分客氣,“阮小姐剛回來,正在那邊看信!笔镭戅D(zhuǎn)過頭去,心卜卜跳。
只見一個身型碩健的女子背著她,正低頭查閱手上信件。
她頭發(fā)蓬松,身上衣裳顏色鮮艷,腳上鞋子已經(jīng)穿舊。
不知怎地,世貞覺得地無話可說,想轉(zhuǎn)身跑走。
來不及了,那女子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來。一照臉,世貞怔怔地看著她。
阮祝捷完全不像照片,她個子比世貞大得多,臉容樵憔悴,眼皮臉頰都油膩浮腫,看上去比真實年齡蒼老,像是有三四十歲。
她聲音沙啞,“你找我?”世貞知道這是攀談的好機會,可是不知怎地,全身不聽使喚,只管呆呆站著。
半晌,阮祝捷不耐煩了,“你找我?”她再問一次。
世貞的反應(yīng)十分奇突,她轉(zhuǎn)過頭撥足飛奔,離開了環(huán)球公寓。
她嚇得不敢開口。
回到家中,世貞開了一瓶香檳喝,不知為什么,這支高貴的汽酒味道竟比不上她從前在雅慈家喝的蹩腳加州葡萄酒。世貞漱口。
她渴望喝童式輝斟給她的琥珀色瓊漿,麻醉就麻醉好了,她不在乎。
她倒在沙發(fā)上。
忽然之間,沙發(fā)變成繩網(wǎng)床,童式輝微笑站著俯視她:“醒來了嗎?”
“呵,式輝,你會說話了!蓖捷x訝異,“誰說我不會講話?”
“那么,把你的故事告訴我!
童式輝把她自繩網(wǎng)中拉起來,輕輕吻她額頭,“我是童保俊的弟弟。”
“這我知道!
“自出生到兩歲,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有什么異樣,直至入學年齡,父母發(fā)覺我對四周圍事物毫無反應(yīng)興趣,才知道我生活在自己的心中。”
“可以醫(yī)治否?”他笑笑,“你認為這是一種病嗎,我反而喜歡過清靜的生活!笔镭懘舸舻目粗!澳憧矗谖疫@,無憂無慮,人毋需謊言欺詐,爭名奪利!
“可是你同外邊世界完全脫節(jié)”童式輝溫和地打斷她,“世事紛亂,已有數(shù)千年,我與你不過短短生活數(shù)十年,此刻脫節(jié),與日后脫節(jié),完全一樣,并無分別,何必理會。”
世貞笑了,“依你說,大家遁入香格里拉,豈非一了百了。”
“誰說不是!笔镭戦_懷大笑,“可惜我并無條件如此灑脫!蓖捷x也笑,他看上去哪有病,只有那些為名利傷足腦筋的人才變態(tài)。
“世貞,”他忽然問:“?∨c我之間,你會挑誰?”世貞毫不猶疑,“你!
“為什么?”“我不怕你!薄斑有呢?”
“與你在一起是那樣開心!蓖捷x握住她的手。
“式輝,告訴我,阮祝捷也作出過同樣的抉擇嗎?”這樣,童式輝的臉上忽然出現(xiàn)了陰影。繩床一側(cè),世貞跌到了地上。
這一跤摔得甚重,她雪雪呼痛。
電話鈴不住響,錄音機開動,“世貞,你在家嗎,請過來應(yīng)我。”是童?〉穆曇。她伸手取過聽筒。
“對不起,我累,我睡著了。”童?〕聊粫䞍海拔也缓,逼得你太厲害!
世貞賠笑,“是小船不可重載。”“我馬上過來看你。”
“我實在想早點休息。”“自明日起,你暫時上半日班吧。”
“皇恩浩蕩!毖糯纫姷剿臅r候,嚇一大跳。
“你整個人落了形。”世貞怔怔地伸手去摸自己面孔。
“怎么搞的,失業(yè)之際倒珠圓王潤,現(xiàn)在薪高職優(yōu),反而皮黃骨瘦!笔镭懙皖^不語!笆欠駢毫μ螅俊笔镭懹Z還休。
“有時,某種生活如不適合你,就無謂勉強!笔镭懯譃殡y。
雅慈試探著問:“可否一走了之?”當然可以,但是,走到什么地方去?離開童家,她仍然一無所有,她名下一切,都租借自童?,什么都出自童氏機構(gòu),一走,即打回原形。
不,不,比原形更差,今天的她,已穿慣吃慣,再也擠不進舊日狹小空間。
雅慈握住她的手,“我人微力薄,可是我永遠是你的朋友。”世貞感動的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苯憬阌钬懙目捶▍s完全不一樣。
她說:“看你多苗條多好看,我身上這多余的兩公斤贅肉無論如何減不掉,且都長在腰腹之問,丑死了!睋募盀橹異瀽灢粯返木故沁@樣小事情,確是一種幸福,但無異把世貞與姐姐之間的距離拉得極遠。
正喝茶,姐夫回來了,與他一起的還有一個遠房親戚,那小伙子原本打個招呼就要走,可是看到世貞,忽然藉故坐著聊天,不愿離去。
趁著世貞陪幼兒玩耍,宇貞揶揄這小伙子:“小趙,可叫你看到天鵝了,目不轉(zhuǎn)睛。”那小趙賠笑。
“人家早已名花有主!毙≮w挺起胸膛,“公平競爭!庇钬懷谧∽,“你真信眾生平等?”小趙不再出聲。
世貞在幼兒房中什么都聽在耳中,她嘲弄地同自己說:看,眼前就是個機會,要找歸宿,此刻就可表態(tài),半年內(nèi)便可以組織小家庭,過正常生活。
可是她并沒有說什么,靜靜站起來向姐姐告辭。
那小趙連忙說:“我送你!笔镭懖恢v什么,到了樓下,小趙又說:“我的車子在那邊!边@個時候,司機已經(jīng)看到世貞,連忙把大房車駛過來,世貞朝小趙笑笑,拉開車門上車。那小趙看著她絕塵而去,無限悵惘。
果然已經(jīng)有主人了,而且屬于一個不簡單的人。
世貞坐在車子里一言不發(fā)。
別以為小趙這種人容易應(yīng)付,他一樣有七情六欲,在公司受了氣會對家人發(fā)泄,升了一級半級會覺得伴侶配不起他,看見更年輕漂亮的女子立刻目不轉(zhuǎn)睛。
一般需九牛二虎之力來應(yīng)付,況且,女子收入還得用來貼補家用,還有,公公婆婆動輒發(fā)難。
世貞怎么知道有那樣的事?她姐姐宇貞就住過這樣的生活。
下雨了。世貞不再想家。她著司機再把車子駛往環(huán)球公寓。
接待處認得她:“你是找阮小姐吧!彼c點頭,在大堂坐著等。
一會兒,阮祝捷下樓來,看到她,叉起腰,疑心地問:“你是誰,有話為什么不說,吞吞吐吐,可是又打回頭,到底有什么企圖?”世貞站起來。
大堂燈光不甚明亮,可是她看清楚了她。
身上名貴衣服已穿舊,胸前有漬子沒洗,頭發(fā)蓬松糾結(jié)干枯,有欠修理,臉上泛著油。她像一只失去主人的寵物貓狗。世貞擠出一個笑臉。
“是誰,快說!別浪費我的時間!笔镭懘蜷_手袋,取出一疊鈔票。
她看見錢,忽然不出聲了。
世貞把錢遞過去,“他叫我給你送來!比钭=菡饎,走近一步。
世貞嗅到一陣些微霉腐氣息,像是黃梅天衣物沒乾透的味道。
世貞吃驚,開頭還以為一個人發(fā)霉不過是抽象的形容詞,沒想到會實實在在真有其事。
她把錢取到手中,數(shù)一數(shù),呼出一口氣,忽然放心了,“對不起,我剛才不知你是誰。”世貞想說:現(xiàn)在你一樣不知道我是誰呀。
她說:“請上來坐!笔镭懜谒砗蟆
在電梯里她問:“他好吧。”世貞含糊地答:“托賴,還過得去!薄鞍ΓK于想到了我!狈块g在三樓,她推門進去,世貞尾隨而入。
像一間宿舍,陳設(shè)簡單,衣柜半開,堆著雜亂衣物鞋子。
阮祝捷無奈地攤攤手。這便是她的近況。
世貞問:“有工作嗎?”她一時彷佛沒聽明白這個問題,工作似乎不再是一個熟悉的名詞。“親友有否來看你?”她忽然笑了。
“還有什么話要同我說嗎?”世貞忽然鼓起勇氣,“告訴我你同他的事。”阮祝捷忽然明白了,她看著世貞,“你是誰,不是他叫你來,你到底是誰?”世貞說:“我姓王。”她站起來去拉開門,“你馬上走!笔镭懥⒖陶f:“你不覺你欠我一些什么嗎?”想到那疊鈔票,她頹然坐下。
世貞問:“你們已分開了?”她忿慨地答:“不然,我怎么會落得如此田地!边@一點可以肯定。
“為什么?”阮祝捷笑了,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媚態(tài),可看到當年的姿色,世貞相信,在她全盛時期,勝過今日的王世貞多多。
她嘆口氣,“是我自己不好!薄霸趺凑f法?”“我貪得無厭!卑 !翱墒撬麄兗邑敳≈槐M!比钭=葑哌^去,拉開抽屜,取出一只絲絨袋,將里邊的東西倒在茶幾上。
世貞看到一支針筒與三數(shù)包白色粉末,當時如見鬼魅,臉上變色。
原來是這個!
阮女凄然說:“你明白了?”世貞脫口問:“緣何墮落?”阮祝捷一怔,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來,直百至落淚。世貞知道問得太笨。
但是仍輕輕說:“你千萬要戒掉!比钭=輷u搖頭,“如附骨之蛆,這一輩子也撇不掉它!薄安徊徊唬谐晒Φ睦印薄鞍,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童家給我的那個夢!笔镭懘糇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我曾經(jīng)以為我一生會獲得照顧……”世貞背脊如被淋下一盤冰水。她倆遭遇何其相似。
“發(fā)生了什么事?告訴我,把整件事告訴我!比钭=莞窀竦匦Γ榇け亲,“我累了,改天再跟你說!笔镭懖辉缸撸澳銕讜r染上惡習?”阮氏女十分訝異,“你到今日還不明白?當然自童家,式輝長期用藥物!笔镭懲撕髢刹剑瑥埓罅俗,作不得聲,雙手簌簌顫抖。
阮祝捷把臉探到世貞面前,“你沒有覺得異樣?”她笑,“你肯定你沒事?”世貞嚇得手腳冰冷。
“莫要進了圈套還不知道,你以為陷阱是安樂鄉(xiāng)?”講那么久,她忽然累了,打一個呵欠,然后再一個呵欠,接著,又是呵欠,迸出了眼淚。
她擺擺手,“我不行了,你改天再來吧,謝謝你的接濟。”世貞知道不走也不行,她拉開公寓門,走出去,腳步浮浮,雙膝酥軟。
好不容易走到大堂,一名男客看到她怔住,有驚艷感覺,立刻知道不可坐失良機,上前搭訕。
“小姐住幾樓?”世貞驀然覺得危險到極點,一不小心,就會淪落至萬劫不復(fù)地步。
她推開玻璃門,司機已經(jīng)焦急地迎上來,“王小姐,童先生找你呢!绷⒖陶宜宪嚒J镭懓杨^抵在車窗上。回到家,她劇烈嘔吐起來。
鏡中的她雙目深陷,十分憔悴,似老了十年,她驚惶失措,痛哭起來。
窮家女所有的資產(chǎn)不過是一點點青春,些微美色,怎么一下子洗滌殆盡?
世貞受了刺激,倒在床上。
朦朧間覺得有人探視她,叫了醫(yī)生來診治,并且喂她吃藥。
“世貞,世貞!笔钦l叫她?彷佛是母親,母親生前老說她們姐妹倆的聲音不大分得開,相似到極點。“媽媽,媽媽,”她喚著。
“世貞,是我在這里。”睜開雙眼,看到童保俊。
她歉意地說:“真不中用……”童?〉椭^,“世貞,我們——”她給他接上去:“結(jié)婚吧。”疲乏地露出一絲笑意。童?⌒α恕
“謝謝你,真是很大的安慰!钡降走年輕,那樣高的熱度,很快退掉,雖然虛弱,已可走動,整整瘦了一個號碼,穿衣更覺瀟灑。
也不理童?Φ赜蟹褚尚,她再次去找阮祝捷。
公寓服務(wù)員告訴她:“阮小姐搬走了。”“什么?”“上星期有兩個男人來幫她搬家,付清欠租,不到一小時便乘車離去!笔镭懠奔眴枺骸鞍嵬翁帲俊薄安恢!
“房間租出沒有?”“第二天就租出,小姐,你要是想租,留下姓名電話,有空房我們通知你!薄八袩o留言或信件?”“什么也沒有。”世貞抬起頭,人海茫茫,她知道以后都很難再見到阮祝捷。她默默離去。
阮女自己沒有能力搬家,她住在那,已經(jīng)有一段日子,幫她搬的人,顯然只有一個目的,是要調(diào)開她。
是要叫王世貞找不著她,這當然是童家的人。
可是世貞已經(jīng)知道得太多。
這個時候,最理智安全的做法,是離開童家,當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從頭開始,找工作覓對象,過正常的日子。
但是童?≡诩业鹊兀安挪『,你又到什么地方去了?”世貞答不上來。
“你姐姐打電話來,我跟她聊了一會兒。”“她有什么事?”“想投資某只股票,問你有無意思三股,我覺得是好主意,已差人送了三十萬本票去。”“什么,你根本不認識她!笔镭懘蟪砸惑@。
童?⌒Γ拔艺J識你。”世貞不語,身上關(guān)系越擔越多了,宇貞怎么可以瞎七搭八接受陌生人的饋贈。從前,他對阮祝捷,也是同樣的慷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