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功課看得太緊張了,將來要后悔的,念大學(xué)要帶點兒幽默感,千萬別讓大學(xué)反過來控制你!
“我不肯定我明白你說什么!
“有一個時間,你聽得懂我每一句話!
宿舍房間只得一張椅子,被張沼平占據(jù)了,珉珉只得坐到床沿。
張沼平拍拍大腿,叫珉珉坐過去,珉珉揚起一條眉,假裝看不見。
張沼平說:“或許你會考慮搬到我家客房來住!
珉珉接上去:“如果我不愿意,那房被別人霸占了,可不能怨我!
“我肯定你今天在鬧情緒,”他站起來,“我們明天見。”
珉珉不出聲。
張沼平在她身后說:“我知道你今天來過賽車場,教練看到你,你也見蘇珊奧勃朗,但你錯了,她只是我的副手,倘若我因事不能出賽,便由她替我,你要是稍關(guān)心這場賽事,便會了解我們一組人的關(guān)系。”
珉珉不出聲。
“吳珉珉,有時我覺得你十分陰沉可怕!
珉珉想抗議、申辯,但是一站起來,就泄了氣,她最怕替自己辯護(hù),一開口,必然不能避免低毀對方,她緊緊閉上嘴。
張沼平又氣又累,匆匆離去。
天已經(jīng)全黑,宿舍小路并無照明,張沼平走往停車場時被石坡道一絆,險些摔交,他踉蹌?wù)咀。?br />
發(fā)覺已經(jīng)扭了足踝。
張沼平當(dāng)時不以為意,一徑開車去與同伴會合,一坐下先灌一品脫啤酒,才平了適才怒意。
回家已是午夜,蘇珊扶他進(jìn)屋,他倒在沙發(fā)里,蘇珊替他脫鞋,一觸到他右腳,他便嚎叫,球鞋終于除下,張沼平的足踝腫若蜂巢。
蘇珊撐著腰沮咒他:“你明知過兩日要舉行賽事,張,你太不負(fù)責(zé)任了!
張沼平已經(jīng)七分醉,仰天咭咭笑。
蘇珊連忙撥電話給教練,著他即時趕來。
珉珉也訴苦,在電話里她對阿姨說:“我回家算了,念畢全程有個鬼用。”
陳曉非沉默一會兒,完全知道毛病出在哪里,“那賽車手同你有齟齠對嗎?”
“不,不是為了他!
陳曉非笑出聲來。
“我覺得沮喪!
“有假期你不妨到處走走!
“你能不能來陪我!
“好主意,我先向你姨丈請假!
珉珉抖擻精神,“他沒有不準(zhǔn)的!
兩天之后珉珉在飛機場接到阿姨。
陳曉非四圍看看,“飛車手呢?”
珉珉低下頭,“他一直沒有再來找我!
“斗膽,讓我來教訓(xùn)他。”
“算了,阿姨,你住哪間酒店?”
“且慢,看我把誰也帶來了。”陳曉非側(cè)一側(cè)肩膀。
珉珉馬上看到他,“梁永燊,老好梁永燊!彼龤g呼著過去擁抱他。
珉珉把臉緊緊壓在他胸膛上,良久不肯松開,梁永燊一低頭,只見她淚流滿面。
他連忙取出手帕偷偷交給珉珉。
陳曉非在一邊說:“好了好了,這么親熱怕小梁會誤會你對他舊情復(fù)熾。”
珉珉抹干眼淚才抬起面孔。
梁永燊摟著她,“我們走吧!
珉珉這才問他,“你怎么會有空?”
他笑答:“我畢業(yè)了,青黃不接,正找工作!
“姨丈那里不是要用人嗎?”
“我一直贏他的牌,他生我氣,不要我!
這下連珉珉都破涕為笑,她雙臂緊緊箍住梁永燊腰身不放,梁永燊只覺麻癢麻癢,一點兒也不介意珉珉對他親熱。
陳曉非并不表示詫異,年輕人的感情一如包袱,丟來去去,自一人之手傳至另外一手,最終鹿死誰手,誰將之拆開細(xì)究內(nèi)容,尚屬未知之?dāng)?shù)。
陳曉非看梁永燊一眼,知道這次做對了,她這張飛機票沒有白費。
陳曉非自稱老人牌,要即時回酒店休息。
梁永燊一點兒倦意也沒有,青春萬歲,與珉珉共逛公園。
他問:“為什么不開心?”
“現(xiàn)在沒事了!
“同小朋友不愉快?”
“他完全不關(guān)心我,不正視我的需要!
吳珉珉再也沒想到張沼平在公寓里正對教練發(fā)同一牢騷,“她完全不關(guān)心我,不正視我的需要!
他的腳已經(jīng)照過愛克斯光,打了包,擱在茶幾上。
他煩惱地說:“她竟不來看我,連電話都不肯撥!
蘇珊說:“我去告訴她一聲。”
“你不認(rèn)識她。”
蘇珊撥一撥紅色長發(fā),“第六感會幫助我找到她!
教練看他們一眼,“你們可需要忠告?蘇珊,我勸你別去。”
“為什么?”蘇珊已經(jīng)在穿大衣。
“越幫越忙!
“這個誤會一定要親自解釋!
張沼平賭氣,“她才不會聽你,索性跟她說我脖子已經(jīng)折斷,豈非更加省事!
蘇珊笑著出門。
她在宿舍會客室等候良久,一直注視時間,剛在躊躇想要離去,忽見兩名東方人向她走過來。
蘇珊一眼便認(rèn)出該名少女,她在賽車場見過她。
蘇珊笑,“我們又碰頭了。”
珉珉向她點點頭,“找人?”
蘇珊笑,“我找吳珉珉,也許,她是你的同學(xué)?”
珉珉一怔,看梁永燊一眼,他的目光給了她勇氣,“我正是吳珉珉。”
蘇珊奧勃朗訝異,“你,原來是你,你是張的女郎!
吳珉珉覺得刺耳,“我說過,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是我自己!
“那好極了,我們能否說幾句話?”
“你說好了!
“你的朋友——”蘇珊看梁永燊一眼,貓兒眼閃閃生光,猶如兩顆祖母綠。
蘇珊心中暗喜,事情比她預(yù)計中容易得多,原來這女孩便是吳珉珉,看上去并不厲害精明,再說,她身邊也另外有人,態(tài)度親昵,想必理虧,這次談判,成功率百分百。
當(dāng)下吳珉珉說:“你有話要講,當(dāng)著我朋友講好了!
正中下懷,蘇珊笑道:“也沒什么特別的事,張叫我來說一聲,他同你,就此丟開算數(shù)!
珉珉耳邊“嗡”一聲。
梁永燊心中難過,連忙握住她的手。
蘇珊笑道:“不過我看你也不愁寂寞。”
珉珉強自鎮(zhèn)定,“還有什么話,請速說速去!
蘇珊自手袋中取出數(shù)張門卷放下,“星期三請來觀賽!
她揚長而去。
珉珉低下頭,梁永燊幾次托起她下巴無效,勸說:“張沼平也許在氣頭上!弊杂X語氣空洞,毫無說服力,便自動噤聲。
珉珉站起來,看著窗外,“她給我們幾張票子?”
“二張。”
“那正好,你,我,還有阿姨,明天一起去!
“我認(rèn)為這件事情還有蹊蹺!
珉珉轉(zhuǎn)過頭來,“我不想再加以追究!
“每個人都應(yīng)該得到一次解釋的機會。”他為著珉珉,居然幫張沼平說話。
“大家都累了,我們明天見!
人們不解釋的主要原因是根本不在乎對方的想法,無關(guān)重要的人,對無關(guān)重要的事有點兒誤會,有什么關(guān)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于當(dāng)事人生活毫無影響,何勞解釋。
吳珉珉已經(jīng)決定,自這個時候開始,張沼平已是個無關(guān)重要的人物。
張沼平等到蘇珊奧勃朗回來,即時問:“你看到她沒有?”
“看到了!边@是實話。
張沼平問:“她肯不肯來?”
“我們談了一會兒。”這也是實話。
“珉珉怎么講?”張沼平欠一欠身子。
“張,她不是單獨見我的!边@話也不假。
張沼平一怔,“什么意思?”
“她身邊有一位男土,與她狀甚親熱,他好似姓梁!边@確是事實。
梁永案,張沼平楞住,這個人來干什么?
“張,一切解釋均屬多余,她沒有給我太多時間,她叫我走!
張沼平沉默,他把身子窩進(jìn)沙發(fā)里。
蘇珊像是已經(jīng)交待完畢,聳聳肩,“教練,我們還有事要做!
兩個人一起離去。
在門外教練問蘇珊:“你認(rèn)為張會相信你的鬼話?”
蘇珊淡淡答:“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但是先后次序安排導(dǎo)人誤解!
“對方智慧低,可不是我的錯!
隔一會兒,教練問:“為什么那樣做?”
“我不喜歡該名支那女,”蘇珊說,“我憎恨那種生下來擁有一切的人!
教練不出聲。
“而且,”蘇珊說,“他們互相猜忌,根本沒有感情基礎(chǔ)!
每一個人的話都有智慧,蘇珊奧勃朗這句是至理名言。
第二天陳曉非問:“小張呢,躲起來不見人?”
“他大概在賽車跑道上!绷河罒隹寸腌胍谎。
珉珉?yún)s十分心痛地低呼:“阿姨,你也競有白頭發(fā)了!
“早就有了,外甥都這么大,我還能不老嗎?”
珉珉是真的不甘心,“不不不,那我就不長大,阿姨也不要老!
“老天才不理你,”阿姨握住她的手,“你姨丈情況更差,頭發(fā)又白又禿,身體五癆七傷!
“我不知道他身體不妥。”
“進(jìn)廠修理過好幾次,我得照顧他,不宜時常遠(yuǎn)游。”
珉珉說:“我跟你們回去算了!
“我叫小梁在這里多陪你一會兒!
梁永燊抗議:“永遠(yuǎn)把我當(dāng)作最無所謂的一個人,我又不是白搭,我也有正經(jīng)事要做!
陳曉非看著他笑,“你干么不索性承認(rèn)吳珉珉就是你至要緊的正經(jīng)事!
小梁半晌作不得聲。
珉珉一直未有抽空去找張沼平。
張沼平更不知忙些什么,音訊全無。
那幾張賽車入場券,本來已經(jīng)被珉珉扔到一角,不知恁地,忽然又出現(xiàn)在書桌上,珉珉說:“我去看賽車!
陳曉非皺眉道:“我不喜歡這種玩意兒,這同古羅馬斗獸場有什么不一樣。”
陳曉非還是去了。
那一日下瀟瀟雨,賽車場看臺擠滿觀眾,沒有人因天氣退縮,不是撐著傘就是穿雨衣雨帽,七彩斑斕。
陳曉非說:一真冷!”呵氣,搓手,縮脖子。
珉珉解下自己的圍巾,繞在阿姨肩上。
梁永燊連忙解下他的給吳珉珉。
陳曉非笑著喝一口熱咖啡,指向咆吼著正在排位的跑車間:“哪一架是張沼平?”
“黃色十六號。”
“他怎么不過來打招呼?”
珉珉的目光四處搜索蘇珊奧勃朗,卻不見她。
只看到教練俯首與張沼平作最后幾句吩咐,便退后站一邊,抬頭看見吳珉珉,向她擺擺手。
彩旗舞動,賽車依次序排列好,在訊號下沖出去奪標(biāo)。
第一個圈子,黃車便爭到首位。
陳曉非喃喃說:“要是真心喜歡人呢,也就別斗意氣了,趁人拿第一名的當(dāng)兒上去獻(xiàn)一束花,乘機冰釋誤會!
珉珉默默無言。
雨忽然密了,撐著傘的手有點兒酸,珉珉想離場,她不該接受蘇珊奧勃朗的挑戰(zhàn),她不該來。
車子斗至第二個圈子,說時遲那時快,十六號黃車忽然向前一跪,前左輪的溜溜飛了出來,車身失卻重心,頓時作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彎,后面沖上來的車子來不及剎掣,轟然與十六號相撞,觀眾嘩然站立。
珉珉瞠目結(jié)舌,看著十六號車似斷線紙鶴似飄出去,飛過柵欄,落在草地上,“隆”的一聲,著起火來。
觀眾一聲驚呼接一聲驚呼。
救護(hù)人員發(fā)狂似奔向殘骸。
吳珉珉早就扔掉傘,不顧一切,盡了她全身力氣,跑向草地。
一路上她只聽到她自己的心跳嘭、嘭、嘭、嘭,肺似要炸開來,寒風(fēng)似刀刺向她的面孔。
趕到殘車附近,只見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火勢迅速為化學(xué)噴劑救熄,車門已被打開,拖出司機,珉珉用力推開眾人,過去蹲到張沼平身邊,救護(hù)人員在這時打開司機的頭盔,露出一頭紅發(fā)。
吳珉珉跪在泥斑中呆住,不是張沼平!
受傷的司機是蘇珊奧勃朗。
蘇珊睜開她的綠眼睛,伸出手來,抓住吳珉珉。
她部分衣物已經(jīng)燒融,爛塌塌與皮膚黏在一起,非?膳,珉珉瞪著她血肉模糊的手。
救護(hù)人員把蘇珊的手拉回來,要把她抬上擔(dān)架。
蘇珊張開嘴巴,忽然說:“支那女,你贏了。”
珉珉退后一步,撞在一個人身上。
蘇珊已被推上救護(hù)車,車子嗚嗚而去。
扶著珉珉的是教練。
珉珉一臉驚異的問號。
教練喃喃地說:“一切都是注定的!
這時候,梁永燊與陳曉非也趕到了,一疊聲問:“張沼平怎么樣,張沼平有無生命危險?””
她不行了。
綠色眼珠中寶光已經(jīng)褪去,剩下的是沒有生命的玻璃似的眼睛。
珉珉呆若木雞,緩緩由梁永燊扶著走回看臺。
她贏了?
贏的一方不是可得獎品嗎,吳珉珉得到什么?
她一頭一身都是泥漿雨水,梁永燊拿外衣遮住她。
比賽并沒有為一輛失事出軌的車子停止,他們緩緩走向看臺,珉珉一抬頭,看到張沼平站在她面前。
他撐著拐杖,一只腳打著石膏,珉珉明白了,他受傷,蘇珊以副手身分替他。
他瞪著珉珉,忽然責(zé)問她:“你一貫如此殘酷懲罰你的敵人?我曾聽說你的事跡,我不相信,蘇珊說一兩句謊言,就該被判活活燒死?”
珉珉臉色轉(zhuǎn)為煞白。
“吳珉珉,來,”張沼平踏前一步,“來對付我,使我死無葬身之地。”
梁永燊與陳曉非連忙擋在珉珉身前,教練拉開張沼平。
吳珉珉只聽見張沼平痛苦地嚎叫,一聲接著一聲,沒有停下來。
陳曉非拖著珉珉離開現(xiàn)場,她簡直要奮力把珉珉塞進(jìn)車廂里,然后緊緊抱著她簌簌發(fā)抖的身體。
珉珉絕望地低呼:“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陳曉非說:“當(dāng)然不關(guān)你的事!
雨已滂沱,梁永燊開啟水撥,路前白蒙蒙一片。
這時候,陳曉非忽然發(fā)覺她也在發(fā)抖。
她的手一松,珉珉掙脫她的懷抱,用力推開車門,梁永燊大吃一驚踏下煞掣,車子“吱”地一聲旋轉(zhuǎn)停下,珉珉跳下車向山崗上奔去。
陳曉非想追,奈何力不從心。
她哀求梁永燊:“你去把她拉回來,去呀!”
梁永燊恢復(fù)冷靜,“讓她發(fā)泄一下也是好的!
他的鎮(zhèn)定感染了陳曉非,她點點頭。
梁永燊把車子停好,取過傘,“阿姨,你在這里休息一下,我去陪她!
他甚至扭開了車內(nèi)的收音機,讓陳曉非聽音樂。
珉珉手足并施,已經(jīng)爬到小山崗的平頂。
雨越下越大,一道閃電在半空劃過,雷聲隆隆。
珉珉仰頭看天空,大聲叫道:“我不要擁有這種力量,撤銷它,從今以后,你不能再控制我!”
珉珉的面孔向天,雨水徹底淋濕她通身,她痛苦地用雙臂緊緊抱著自己身體,失聲痛哭。
梁永燊靜待一旁,等她哭過了,握住她的手,“我們回去吧,曠野閃電有危險!
“不要理我,你到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明白,離得我越遠(yuǎn)越好!
梁永燊輕輕說:“夠了,不要再懲罰自己!彼R煌#皼r且,即使你有什么力量,剛才也已經(jīng)交還了”
他扶著珉珉下山。
陳曉非站在車外等他們,一看見珉珉便說:“無線電剛才報告,蘇珊奧勃朗業(yè)無生命危險!
梁永燊說:“看,我講對了,你并無任何詭秘的力量。”
珉珉呆呆地看著他。
梁永燊拉開車門,“珉珉,你已經(jīng)受夠,我們回去吧!”
過兩日,珉珉的情緒尚未完全平復(fù),張沼平找上門來。
陳曉非厭惡地說:“出去出去,這里沒有人要見你!
珉珉在門縫里看到他,“阿姨,讓他進(jìn)來!
張沼平很鎮(zhèn)靜,他在珉珉對面坐下。
珉珉低著頭,不想看他的臉。
他輕輕說:“蘇珊會得康復(fù)。”
珉珉說:“那的確是好消息!
“我特地來向你道歉,我不該怪你,我收回我說過那些無禮的話!
“我原諒你,你情不自禁,不能控制!
張沼平仰起頭看向窗外,“你說得一點兒不錯,她受傷后我才發(fā)覺對她的感情有多深,我們打算結(jié)婚!
“我很高興我沒有阻礙你們!
張沼平站起來,“我錯怪了你!
“告訴她,她沒有輸!
珉珉把張沼平送出去。
陳曉非驚問:“為何這樣大方?”
珉珉忽然說:“因為我也決定結(jié)婚!
“同誰?”
梁永燊站在一旁,一顆心跳得似要從喉嚨躍出。
珉珉?yún)s說:“同我的功課,我再也再也再也不要與異性來往!
梁永燊有點兒心酸有點兒輕松有點兒感慨,心情十分矛盾。
珉珉轉(zhuǎn)過頭來看住梁永燊,“告訴我為什么男性那么奇怪,他們到底要什么?”
梁永燊無言以對。
陳曉非來解圍,“我們女人也不容易了解,很多時候,我們也不知道要的是什么。”
珉珉沉默。
梁永燊在她阿姨走了以后又陪了她一段日子。
珉珉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梁永燊覺得失敗,也覺得灰心,趁春假,他悄悄離開。
陳曉非第一個發(fā)覺他變了。
開頭是推忙新工作,把一個禮拜三次的牌局減至一次,后來連這一次都頻頻改期。
洪俊德打一個呵欠,“不用問,他準(zhǔn)是找到異性朋友了!
“什么,”陳曉非不忿道:“他如何向吳珉珉交待?”
洪俊德看妻子一眼,“公平一點兒,吳珉珉何嘗把他放在心上過!边@句話實在不假。
陳曉非頹然,“吳珉珉的魅力難道消失了!
洪俊德開玩笑,“你應(yīng)該知道,你是她的守護(hù)者!
梁永燊帶來他的女朋友袁鈞英。
那女孩是他的同事,他們有許多共同的興趣,而且好像真的在戀愛了,即使在長輩家中做人客,亦忍不住眉來眼去,找機會偷偷地笑。
梁永燊臉上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泰的表情,他胖了,也鈍了,那女孩很愿意照顧他,茶水點心都遞在他手中,他發(fā)牌的時候,她提點他。
陳曉非簡直討厭這個袁鈞巨。
珉珉要是知道,一定會叫她吃苦。
陳曉非想到這里,忙不迭掩住自己的嘴,都是她這樣的人,叫吳珉珉蒙上不白之冤吧,那可憐的、自幼不為父母所喜的女孩子哪里能叫什么人吃苦。
袁鈞英最后還是問起了她:“珉珉呢,可打算回來度假?”
陳曉非不得不說:“此刻她也許已在旅途中了!
袁鈞英一直知道有這個人,梁永燊時常說起她,口氣有種出奇的溫柔,袁鉤英知道無論梁永燊怎么形容,這個吳珉珉都是她的假想敵,她決不相信吳珉珉是他的小朋友。
“梁永燊,”袁鈞英轉(zhuǎn)過頭去,“你一定要介紹我們認(rèn)識!
陳曉非當(dāng)著眾人臉問小梁,“珉珉可知道這件事?”
小梁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答:“我一早與珉珉說過了!
年輕的一對告辭以后,陳曉非心中繼續(xù)哀傷整個下午。
憑什么那個姓袁的女孩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這樣理想的歸宿呢,吳珉珉總吃虧。
洪俊德看了妻子,“人家暗中用勁你不曉得,見人挑擔(dān)不吃力!
她不出聲。
洪俊德取笑她,“最近每個人安份守已,天下太平,你就不耐煩了。”
陳曉非握住丈夫的手,“你說得對!
“吳豫生升了系主任,夫妻間真正有諒解,我同你無災(zāi)無難,珉珉快要畢業(yè),家里從來沒有比現(xiàn)在更正常過,你別撩事斗非。”
“可是老像少了一點兒什么!
“我知道,刺激!
珉珉回來就問:“見過梁永燊的女友沒有,長得好不好?”
“很普通的一個女孩!卑⒁虇,“你呢,你有沒有新朋友?”
珉珉搖搖頭,“功課那樣緊,何來余暇?”
“珉珉,你一直有斗志——”
珉珉笑著打斷她,“阿姨錯了,我最怕比賽競爭,我最無勇氣。”
她到客房去看一看,發(fā)覺床已經(jīng)換過。
阿姨解釋,“以前那張床太軟,所以你老做夢!
“夢來夢去,哪里由人控制!
“是嗎,心理學(xué)有這樣一說?”
珉珉平躺在新床上。
她對阿姨說:“自從把力量交還之后,我安樂得多!
“力量,什么力量?”
珉珉笑,“看,你已經(jīng)忘記我有力量了。”
陳曉非笑,“真有異能的話把梁永染去爭回來。”
珉珉搖搖頭,“人家善待他看重他,他應(yīng)當(dāng)與她在一起!
陳曉非說:“有時候我真希望你的確有那股力里。
吳珉珉笑了。
袁鈞英見到吳珉珉的時候姿勢很特別,她的手臂插在小梁的臂彎里,一半身體重量就掛在梁君那條臂膀上,她的頭,很自然搭在梁永燊肩膀上,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吳珉珉,嘴角似笑非笑。
珉珉一點兒不介意,大大方方向她問好。
袁鈞英有點緊張,因此一直笑,也一直講。
梁永燊覺得尷尬了,這個平常溫柔體貼的女孩子竟如此經(jīng)不起考驗。
他輕輕把女友推開。
珉珉識相地側(cè)過臉,假裝沒看見,怕梁永燊窘。
她把話題拘束在東西兩方食物之優(yōu)劣比較,去年度十大天災(zāi)人禍,以及美蘇兩國核武器很制之前途等等。
連珉珉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她對世界也頗為認(rèn)真關(guān)懷。
半小時過后,大家都覺得疲倦,客人告辭,主人嘆氣。
陳曉非說:“我還以為你們要談到進(jìn)化論!
“太危險了,也許人家是專家。”珉珉笑。
梁永燊把袁鈞英送到家門,雙手插在口袋里,輕聲說:“我還有點兒事!
袁鈞英很有第六感,“你要回去找吳珉珉,是嗎?”
梁永燊不出聲。
夏季才開始,不知哪一棵襯底下已經(jīng)鉆出第一只蟬來,長長鳴叫。
梁永燊似受催眠,他溫柔地點點頭。
袁鈞英震驚地說:“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jīng)沒有障礙!
梁永燊答:“這個估計是錯了!
袁鈞英問:“我輸了這一仗?”
梁永燊又飛快地有了無懈可擊的答案:“不,根本不是一仗!彼幌嘈抛约旱目诓艜玫竭@種地步。
趁袁鈞英發(fā)呆的時候。他朝她微微一鞠躬,轉(zhuǎn)身離去,像一個姿態(tài)優(yōu)雅的舞臺劇演員。
他回到洪宅去的時候,那只蟬似緊緊跟住他,他耳畔一直聽見嘶嘶蟬鳴。
洪宅出了事。
梁永燊進(jìn)門適逢擔(dān)架出來,陳曉非與吳珉珉兩人握著洪俊德的手。
那老好人掙扎對珉珉說:“照顧我……”
珉珉慌忙解釋,“姨丈,我——”
梁永燊連忙過去向珉珉使一個眼色,珉珉噤聲,她阿姨抓住她衣襟,“珉珉,他照顧你那么些年,你不會舍得他的,你會設(shè)法挽留他,我知道你會!
珉珉一陣暈眩。
茶幾上還有攤開的紙牌,喝到一半的咖啡,他忽然蒙召,匆匆趕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半夜,陳曉非自醫(yī)院回來,珉珉見她一臉悲痛,連忙低下頭,知道姨丈已經(jīng)離開她們。
陳曉非的反應(yīng)使珉珉吃驚,她指著珉珉,厲聲道:“你沒有幫他,他看著你長大,有需要的時候他永遠(yuǎn)支持你,你無家可歸的時候他收留你,但在緊要關(guān)頭你離棄他,阿修羅,這就是我們供奉你的報酬?”
珉珉退后一步。臉色轉(zhuǎn)為煞白。
她不相信至愛的阿姨會說出這種話來,可是跟著還有,陳曉非說:“你走,我要你馬上走,”我不再怕你,你不能再控制我,我以后都不要再見到你!
“阿姨!辩腌脒以為她聽錯了,“你先坐下來休息——”
陳曉非拉開大門,一以后都不要走進(jìn)我家半步。”
珉珉的感覺怪異到極點,她閉上嘴已,靜靜向大門走去,奇怪,腳步很輕,她沒有異樣舉止,很服從地出去,還轉(zhuǎn)頭禮貌地掩上洪家大門。
珉珉抬起頭,對自己的鎮(zhèn)定表示訝異。
梁永燊說:“先到我家休息,你阿姨急痛攻心,她不知道說過些什么。”
在車上,珉珉木著臉,梁永燊忍不住問:“你是阿修羅嗎?”
珉珉淡然答:“如果我是,人們恐怕不敢遷怒于我。”
梁永燊吁出一口氣。
“一個普通的女子!
梁永燊輕輕說:“或者你不應(yīng)將魔法歸還,成為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