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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眼 少女變

  五年了,天天穿這兩套校服上學(xué),夏天白色,冬天深藍(lán),五年整。我覺得悶。

  據(jù)姐姐說:書本與課程根本沒有變過,她小時候也是念那些方程式,英國文學(xué)、地理、數(shù)、理、化。

  我覺得悶。

  中學(xué)開頭三年,我是個頂尖兒的好學(xué)生,后來就越來越不用心,我是因?yàn)橥耆珱]了心思,我開始野,先是下課放下書包往外跑,看電影、聊天,坐在小冰店里,去運(yùn)動場,再下來星期一就起不了床,朋友帶我到的士高去。

  姐姐開始替我擔(dān)心。

  媽媽仍然懵然不覺,她坐在牌桌上說:“我那兩個女兒根本不需我擔(dān)心,功課品行都好,人家說兒子比女兒好,我可不覺得!

  爸爸在外頭為工作忙,最近市面較淡,他的廠接不到訂單,更加要焦頭爛額地經(jīng)營,我們根本見不到他人。

  只有姐姐與我比較接近,她勸我,“小妹,書總是要讀的,熬完最后這兩年預(yù)科,考上大學(xué),隨便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還是不能靜下來,以目前這種情形來說,我能考上大學(xué)?我自己都覺得好笑。

  姐姐問:“為什么不好好念?你是個聰明的學(xué)生,以前老是考第一,只要你肯瞄一瞄書本,就不會不及格!

  我不出聲,姐姐對我很好,我不想傷她的心,頂撞她。

  “沒心思?是不是?”她問。

  我胡亂找個借口,“有許多功課不明白,換了新老師,根本教得不靈光!

  “替你找個補(bǔ)習(xí)老師如何?教你教理化。”

  我聳聳肩,表示可有可無。老實(shí)說,到這個時候,我對功課已經(jīng)毫不關(guān)心,管它呢,也許有許多賺大錢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文憑,爸爸開廠做廠長,不知道有多少大學(xué)生為他工作,他又不是博士碩士。

  我以為姐姐說了算數(shù),誰知道補(bǔ)習(xí)老師過數(shù)日果真出現(xiàn)了。

  他是那么英俊,那么高大,那么冷傲,一眼看過去,我就被他吸引,他像是某一個電影明星,又有一股明星所沒有的氣質(zhì)。

  我傻傻的看著他,他對我卻沒有感覺,只是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我一番,坐下來,以他那低而具磁性的聲音說:“你就是我的學(xué)生?”

  我點(diǎn)點(diǎn)頭。

  他把我的成績表揚(yáng)一揚(yáng),“三科六十分,五科六十五分,就想考大學(xué)?”

  好兇,我不悅,他管我呢,考不考大學(xué)是我自己的事。

  “聽說你無心向?qū)W?”他又追著來打。

  我只是看看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奇怪,男人的睫毛都這么長。

  他白我一眼,無可奈何的嘆口氣。

  他說:“你聽著,由今天起,我每星期三天來替你補(bǔ)習(xí),完全是私人幫忙性質(zhì),如果一個月下來你不作出顯著的進(jìn)步,我就不來了!”

  不知忒地,我竟一反常態(tài),說聲:“好。”

  他笑了,露出發(fā)白的牙齒,用手擦一擦鼻子,說:“孺子可教!

  他笑起來更漂亮更動人,我看得呆住,他像小說中那種叫人一見傾心的男主角。

  他拍拍我的頭,“我明天來!

  他走后我問姐姐:“他是誰?叫什么?幾歲?干哪一行?有沒有女朋友?有什么嗜好?脾氣好不好?住哪里?”

  姐姐白我一眼,“你只要叫他蘇老師就可以,旁的事,你不用管!

  我伸伸懶腰,真不知道姐姐從哪里找了這么一個男家教來,神通廣大之至。

  當(dāng)夜我沒有出去,彼得叫我跳舞,莉莉家有生日派對,瑪姬要看電影,但是我留在家中。我借了同學(xué)的筆記影印,把它們那整理出來。

  我不能在蘇老師跟前丟人,我要表現(xiàn)得好一點(diǎn)。

  為什么?

  我不知道。

  蘇老師來了,我們坐在書房里

  他先替我溫習(xí)課本,我回答得頭頭是道,我有幾乎過目不忘的記性,前一天溫習(xí)過,他考我不倒。但數(shù)學(xué)就全部不會,因逃課,沒聽老師指點(diǎn)。

  他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他一定是聽姐姐說過我的劣跡,然后發(fā)覺我并非非那么朽木,才表示奇怪的吧?我明白。

  他替我補(bǔ)代數(shù),教得比學(xué)校中老師好多了,一點(diǎn)即明,我迅速算出他給我的例題,他點(diǎn)點(diǎn)頭。

  我急于要討好他,(為什么?)待他走后,干脆把以前不熟的筆記全部取出來細(xì)讀。

  說也奇怪,只掛著等他來替我補(bǔ)習(xí),書本也沒有那么沉悶,精神像是有了寄托。

  他第二次來,我一早在家里等他,坐得端端正正。

  我聽見他低聲跟姐姐說:“……很乖……完全不似你說的那樣……”

  姐姐很尷尬,仿佛毫無根據(jù)地說了妹妹的壞話。

  我掩住嘴偷偷笑。他一進(jìn)來,馬上又正襟危坐。

  我把功課準(zhǔn)備得很齊備,文科百分之一百完美,理科上則疑難多了,一定等著他講解,功課太好的話,就不需要他,而他豈不是不用來了?

  我一定要他來,我希望由他陪讀。

  一個月之后,他仍然沒有與我攀談,而我的功課,卻因此上了軌道。

  我們相處很愉快,我對他彬彬有禮,他的臉色漸漸緩和,每次我呈上測驗(yàn)卷子,上頭那分?jǐn)?shù)都使他高興。

  我仍然故意使化學(xué)分?jǐn)?shù)很低,讓他為我擔(dān)心。

  我渴望他的關(guān)注,因?yàn)楦改赣H從來不為我操心,我很寂寞,寂寞使我急于要得到朋友,但是現(xiàn)在外頭的朋友才引不起我的注意呢。

  莉莉第一個生氣,說以后都不要睬我,瑪姬說我不合群,愛理不理,被得雖然還天天打電話來,我叫傭人回答他,說我不在家。

  我不會為他們再出去。

  姐姐為我的轉(zhuǎn)變,歡欣莫名。

  她說;“是不是?我早知道你基本上是個好孩子,阿蘇跟你補(bǔ)習(xí)之后,你就納入正軌,多么好。”

  我問:“他叫蘇什么?”

  “蘇國棟!

  “英文名呢?”

  “好好的人,要什么洋名?”姐姐笑。

  我想再問下去,一想太露痕跡,心虛地住嘴。

  我約蘇老師去看電影,閑閑的說起:“做畢功課去看場戲,沒什么大礙吧?”

  他說:“當(dāng)然要有一定的消遣!

  “我有兩張票子,看碧麗宮的文藝片。本來女同學(xué)同我去,此刻她沒空。”我仍然很平淡的說。

  他頭也沒抬起來,“同你姐姐去!

  “問過了,姐姐說沒空!蔽野凳菊f。

  “怎么會沒空?”他仍然不在意。

  我拿他沒折,“你呢?”我終于直接了當(dāng)?shù)膯枴?br />
  “也好。”地說。

  我的心狂跳。

  “你把兩張票都給我,我替你找人把票買下來,那總可以了吧?”

  我眼都直了,沒法度,只好把兩張票都交在他手里。

  他的微笑那么動人,人卻那么古板。他渾身充滿了男人氣息,一舉一動都具有魅力,有人說的,少男少女仍具有動物的原始直覺,所以容易對異性發(fā)生傾慕,不大論及那個人的社會條件高下,也許說的就是我吧。

  過數(shù)日我又問地:“請問蘇先生畢業(yè)沒有?”

  “社會大學(xué)都早畢業(yè)了,”他笑,“我都廿八歲,不畢業(yè)豈非是遲鈍生?”

  我沖口而出,“你屬牛?比我大十二歲!

  他笑,“可不是,比你大一大截!

  漸漸因?yàn)槲壹傺b不經(jīng)意的詢問,我搜集了頗多他私人資料。

  他是姐姐高班同學(xué),他妹妹是姐姐最好朋友。

  他喜歡白色,也喜歡女孩子穿白。

  他念工程,現(xiàn)在在政府機(jī)構(gòu)里辦事,已升了級。

  他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父母都還在做事。

  他愛運(yùn)動,最擅長回力球,常為此到澳門玩球。

  他并沒提到他的女朋友。

  我借故問:“你說最適合結(jié)婚的年齡是什么歲數(shù)?”

  他答得很爽快:“我比較贊成遲婚!

  這是不是表示我仍有希望呢?他會不會等到我長大?我已經(jīng)長大了,他有沒有發(fā)覺?

  姐姐說:“你的功課恢復(fù)正常了,但是人為什么越來越沉默?”

  我否認(rèn),“沒話說而已。”

  “有心事的話,說出來比較好!

  姐姐真體貼,她永遠(yuǎn)照顧到我的需要。在家中,各有各忙,相信對我真正關(guān)懷的人,只有她一個。

  我不禁想把心事告訴她,但是一猶疑,她已經(jīng)說:“沒心事最好。”

  我把頭伏在桌子上,我戀愛了,我愛的是蘇國棟。連他的名字都是可愛的,看報紙的時,“國”字會跳躍出來,抖進(jìn)我的眼簾。

  他白襯衫上那種洗衣粉的氣息,手上藥皂的香味,他頭發(fā)上的閃光,嘴上的青色須根,眼角的細(xì)紋……都一一引起我的喜悅。

  他是上帝精心塑造的藝術(shù)品,我當(dāng)他如奇跡般欣賞,我愿意為他做任何事,討他歡心,一點(diǎn)點(diǎn)功課算是什么?

  我默默地愛他。

  他隨著我分?jǐn)?shù)的增加而夸獎我,與我說話日漸增多。

  他說:“以前不認(rèn)識你的時候,你姐姐把你說得像小魔鬼一樣,現(xiàn)在發(fā)覺你是一個小天使!

  我微笑,為他,一切都是為了他。

  有了他,我不再寂寞,一星期三天我等待著見他,他曉不曉得;切都是為了他呢?

  有時候他也抓著頭皮說:“為什么單單是代數(shù)仍然剛剛及格呢?”大惑不解的樣子。

  我心里偷笑,要做一百分才容易,要剛剛及格,可困難極了。

  “是不是我教得不好?”他著急。

  我喜歡他為我著急的樣子,能叫他為我擔(dān)心真是好。

  一個星期三,莉莉硬是要我陪她去看電影,我看看時間還早,便徇眾要求,去跟她們看一場乏味的影片。

  回到家,靜悄悄,媽媽一定去了打麻將,爸爸照例有應(yīng)酬,我在沙發(fā)坐下。

  忽然之間我聽到書房有笑聲。

  是姐姐。

  我無聊的拋高墊子,又接住,她看什么看得那么好笑?我很奇怪。

  接著又是一陣爽朗的男人笑聲,我的心凝住。

  這不是蘇國棟?我站起來。

  只聽得姐姐說;“妹妹就快回來了,你正經(jīng)點(diǎn)!

  他笑,“伯什么?她一定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不然誰肯來做家教這種水磨功夫?”

  我如五雷轟頂。

  “國棟,說這話就沒良心了,我妹妹是多么好的一個學(xué)生。”姐姐笑道。

  “她是很可愛,再過三五年,你想想,追求她的人有多少!”國棟說。

  我的心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他竟是姐姐的男朋友,我太笨了,太一廂情愿,這么明顯的事竟然看不出來,當(dāng)然他是她的男朋友,不然的話,她怎么會找到他?

  我怔怔的淌下淚來,我無法抑止自己的眼淚。

  姐姐!蘇國棟!你們太傷我的心。

  只聽得他說:“我們的婚事,你向父母提出來沒有?”

  “沒有!苯憬阏f:“言之過早!

  “我等不及了!彼f:“訂了婚也名正言順一些。”

  我聽到這里,站起來走出去。

  那天晚上我睡在同學(xué)家里,哭了一夜,第二天沒上課,回家睡覺。

  姐姐下班后把我自床上拉起來,罵我:“你怎么了?你昨天下午跑哪兒去了?一個晚上不回來,女孩子到處睡,將來誰敢娶陬?今天為什么又逃學(xué)?你這個人到底有救沒有?”她一副氣急攻心的樣子。

  我不去理睬她,自顧自睡覺,閉上眼睛。

  姐姐氣得轉(zhuǎn)身離開。

  我是無可救藥的朽木,認(rèn)我去腐爛吧。

  我的眼淚卻滾燙的落下面孔,此刻我心所受的煎熬,有什么人知道?

  我還為什么去上課?

  頓時起了自暴自棄的念頭,干脆什么都不理,好好的享受生活。我還妄想蘇國棟關(guān)心我,原來他只是為了討好姐姐,姐姐叫他來,又是為了什么?真為我好?還是因?yàn)槊孀訂栴},希望我乖乖地做她的好妹妹?

  都不是為我.沒有一個人為找,最終剩下的是我自己,在時間的荒漠要蒼白地仿徨,每個人都有他們的窩,他們都相依偎在一起,聚成一堆,而我,我永遠(yuǎn)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擠破頭也別想進(jìn)入他們的世界。

  我痛哭失聲,這樣寂寞的青春期,這么寂寞的人生,叫我怎么熬下去?

  “妹妹,妹妹!庇腥送莆摇

  我的心咚咚跳起來。是他。

  “是蘇老師來看你!彼f:“別裝睡。”

  我把臉轉(zhuǎn)到另外一面去,緊緊的閉著雙眼,死命也不肯睜開來,他跟我說話有什么用?他是姐姐的人,他是別人的男朋友,我恨他.我恨他們瞞了我這么久。

  他為什么還要來惹我?有空兩個人可以卿卿我我,干么還管我是否用功讀書?

  他硬把我身體扳過來。

  “都說青春期的人無可救藥,我看你簡直是人版!”

  我說:“別理我,你走,你走呀!

  “我要你跟我說明白,你干么逃學(xué)!

  “我愛怎么就怎么,你管不著!

  “你還是孩子,什么叫做你愛怎么就怎么?”

  “我已經(jīng)十六歲半!”

  “我家的沙發(fā)存在比你還久!

  “沙發(fā)沒有生命,我有生命!

  “亂講,你得聽聽我的!彼盐艺麄人自床上拉起來,他是這么孔武有力,我身不自主的被他捉著,我大力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

  “不放,你叫人心疼,你自暴自棄的態(tài)度叫人痛心!”

  我大叫,“你管不著!”

  “為什么?”他看到我眼睛里去。

  我抵死不說。

  他長長嘆息,一臉失望,“我真的想你好!

  我沖口而出,“才怪,你不過是為姐姐,你并不想為我!

  “我為你姐姐?不錯,但我也為你,不然我干么這么著急?我已盡了我的力,原本我可以一走了之,我為什么要坐在這里捱罵?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孩子!”

  “無論怎么樣,你是姐姐的人!”我沖口而出,馬上后悔。

  他忽然之間沉默下來,他明白了,他明白我的怪行為。其實(shí)一向都是這么明顯,不知為什么他到現(xiàn)在才知道。

  過了很久,他說:“你這孩子!

  我用手捂著面孔。

  “我是你未來的姐夫,你知道嗎?”

  我的心像被箭射穿似的,我抽噎著。

  “你這個孩子!彼捶锤哺驳恼f著這五個字。

  每個字都似刀子似刺我的肉。我索性號淘大哭起來。

  沒有人可以解救我的痛苦,沒有人,我不要他在我身邊,我不要。

  但是他扭著我拉著我要叫我認(rèn)錯,我推開他。

  “我一定要救你,”他發(fā)狠勁,“我──    ”

  “夠了!苯憬憷淅涞穆曇糇晕疑砗髠鞒鰜,“夠了!

  蘇國棟站起來,無可奈何的離開。

  我瞪著姐姐,她也瞪著我說:“我再不理你了!

  然后他們雙雙離去。

  我擦干眼淚,憤怒的呆在家中一天,然后就簡單的收拾一點(diǎn)東西,打算離開這個家。沒有什么可留戀的,每個人都視我如陌生人,父母親根本不理會我,怕與我說話,怕我有要求,怕接觸我,只想我吃飯睡覺做功課。

  我還留在這里作甚?

  往日只有姐姐疼我,現(xiàn)在又鬧翻,為了蘇國棟,一個不相干的人,一個我們兩姐妹同時愛上的人。

  我到莉莉家,她告訴我,我不能夠在她家住太久,她母親已經(jīng)開始非議,我留一個晚上,便到彼得處去,彼得的父親在午夜下逐客令,我只好走,彼得眼睜睜地,一點(diǎn)能力也無,看著我被侮辱,這個沒有用的小男孩子!我在街上逛到清晨,筋疲力盡,路上的夜歸人對我吹哨,我嚇得不得了,終于在一家通宵咖啡店熬到天亮,疲倦不堪,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除了回家去。

  如果身邊有個錢,我想:如果……我打個冷顛,我可是要墮落了?

  還是趕快回去吧。

  我在街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終于來到蘇國棟的家附近,剛抬頭往上望,有人一把拉住我。

  “你在這里!”是蘇國棟。

  我嚇一大跳,見到是他,馬上癱瘓下來。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姐姐報了案,你失蹤超過四十八小時!”他吼。

  我求他,“讓我上你家喝杯水,憩一憩!

  他看看我的樣子,嘆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

  “不要告訴姐姐。”

  “她為你快急瘋了,我不能答應(yīng)你!

  “我求求你!蔽绎嬈!拔蚁肱c你單獨(dú)說幾句話!

  “我務(wù)必要通知她,你可知道?為了你,她已與我鬧翻,她怪我引誘你,不然你不會一門心思的要跟牢我,所以我不能夠──”

  我轉(zhuǎn)頭就走,我不要再聽他們堂皇的理由。

  他在后面叫起來,“妹妹,止步,我答應(yīng)你!

  見他如此說,我又轉(zhuǎn)過頭來,跟他上樓。

  他的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凈整齊,我累得幾乎要虛脫,有憩息的機(jī)會,便肆意倒在他的沙發(fā)上,只覺得昏昏沉沉,快要進(jìn)入夢鄉(xiāng),他把我拉起來,叫我喝牛奶,我就他的手喝兩口,就進(jìn)入甜鄉(xiāng)。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夢中見到無數(shù)的妖魔鬼怪前來迫我,撲向我,咬我,我哭泣,掙扎,逃,但是被他們逼我至一個角落,血紅的,熾熱的火向我燒來,我叫至聲嘶力竭,躲無可躲,終于崩潰下來。

  我自夢中驚醒。

  張開眼睛,抹一抹額頭的汗。

  “怎么樣?魘著了?”是蘇國棟的聲音。

  我點(diǎn)點(diǎn)頭。,“睡了多久?”

  “七小時!

  “什么?”我駭笑,“這么久?”

  “來,吃飯吧,我做了幾個好菜!彼麊疚移饋。

  我鼻子聞到一陣香味,不顧三七廿一,吃了再說,像餓鬼一樣,離家三天,就變成饑尼。我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獨(dú)立?這次短暫的離家得到的教訓(xùn)可大了。

  媽媽曾說:“小牛小羊一生下沒多久就會覓食,單是人,還說是最智能的動物,足足要父母養(yǎng)十年,簡直是開玩笑。”她說得太對了。

  像我,沖動地走出來,結(jié)果除了回去之外,沒第二條路可走,誰會收留一個十六歲半的女孩子?誰有這種膽子?

  今日蘇國棟不知忒地,并沒有教訓(xùn)我,只是靜默。

  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

  我稅:“怎么,不罵我?”

  “有什么可罵的?你姐姐說得對,你盲目地需要愛,不管是誰,一頭撞上去,愛了才說,為發(fā)而愛,因?yàn)樵诩彝ブ械貌坏綔嘏,所以渴望被關(guān)懷,其實(shí)也不盡是你一個人的錯!

  我低下頭。

  “可是你不該把我列為你的對象。現(xiàn)在你姐姐愿意退出來成全你,你怎么安下一顆心?”

  我發(fā)呆。

  “你的年紀(jì)那么輕,前而的路那么長,一邊走一邊還不知要看多少風(fēng)景,十年后,甚至廿年后,想起今日為我離家出走,你都會笑死,若干日子過去,當(dāng)你心智真正成熟,我保證你看都不要看我這個平凡普通的公務(wù)員。”

  我忙說:“不會不會!”

  “你現(xiàn)在當(dāng)然說不會!碧K國棟嘆口氣,“你現(xiàn)在的世界小得很,容不下那么多東西,一眼看見我,當(dāng)是大目標(biāo),告訴你,將來不曉得有多少男人追逐在你裙下!

  我露出一絲歡笑,“會嗎?”

  “我老覺得穿校服的女孩子像只蛹,一畢業(yè)便脫下藍(lán)色制服的蛹?xì)ぷ優(yōu)楹,你不用急,大把日子隨你燦爛,你給我放心。”

  我喝著西瓜汁,不出聲,已經(jīng)回心轉(zhuǎn)意。

  “去淋個浴,你姐姐就快要來接你走了,你還是準(zhǔn)備回家去,對不對?”他看牢我。

  我猶豫的點(diǎn)點(diǎn)頭。

  他有點(diǎn)安慰,拍拍我的肩膀。

  “悶,”他說:“誰不悶?做人……將來你就會明白。總要忍耐,不忍耐是不行的。”

  在他的浴室內(nèi),我把自己自頂至踵的洗了一次,只覺得熱水與肥皂是天下最令我愉快的東西,離家三天,整個人變?yōu)橐粔K咸肉。

  回去,不知道姐姐是否原諒我,不知道父母是否責(zé)怪我,我忽然膽怯起來;我害伯。

  擦干身子頭發(fā),穿回衣裳出來,看見姐姐已經(jīng)坐在那里。

  她板著面孔,不聲不響,與蘇國棟相對無言,都是我不好,我想,害他倆這樣子。

  見到我,她嘆口氣,“我們走吧!

  我看看蘇國棟。

  姐姐說:“現(xiàn)在我已跟他絕交,你愛追他,看你的本事了,反正我不會跟你爭!

  我發(fā)愧,“不不,姐姐,他是你的,我沒有那么想過,他是你的!”我直嚷。

  姐姐說:“我才不要他,你要的話,你自己下功夫好了!

  蘇國棟在一旁啼笑皆非,“胡說,你們兩姐妹胡說八道,我是我自己的,你們少把我拋來拋去當(dāng)人球!”他大聲叫。

  我與姐姐靜下來。

  我懺侮,“都是我的錯,姐姐,我蘇醒過來,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功課,你不會對我失望。”

  “我們回去再說。”姐姐說。

  “我希望你同蘇老師言歸于好!蔽艺f。

  “回去再說!

  “姐姐,”我央求,“請你們──”

  姐姐打斷我,“你以為人人像你,是小孩子?愛吵就吵開,和好在一剎那?誰跟你鬧著玩?你走不走?”

  我看著蘇國棟,眼睛里充滿懇求。

  蘇把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你不原諒她,也該原諒我。”

  姐姐別轉(zhuǎn)面孔,她像是傷透了心。

  我真想跪下來求她寬恕,一急之下,哭起來。

  姐姐著我一眼,諷嘲的說:“做孩子真好哪,一哭就可以把一切解決!

  “好了好了,你們是親姐妹,”蘇國棟說:“她現(xiàn)在回心轉(zhuǎn)意,決定不要我,你就把我揀回去算了,免得我流離失所!

  姐姐忍不住笑出來,我含淚看著她。

  她嘆口氣,“我們先回家,國棟,你明天再來替她補(bǔ)習(xí)吧!苯憬阏媸呛媒憬恪

  “不不”我搶著說:“我不需要補(bǔ)習(xí)老師,我自己會得溫習(xí)功課!

  “真的?”蘇國棟大悅,“我從此可以放下這個擔(dān)子?”

  “真的。”我伸出三只手指作發(fā)誓狀。

  姐姐也露出一絲笑意。

  我們由蘇國棟送回家中,母親仍在那里打麻將,她似乎根本未曾發(fā)覺我失過蹤。但是我覺得搓牌聲無限溫馨

  有姐姐愛我,已經(jīng)足夠。

  有我自己愛自己,也已經(jīng)足夠。

  我現(xiàn)在有點(diǎn)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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