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門鈴之后,過了十秒左右,門上窺視孔有一瞬間變得不透光,顯示屋主正在檢視來人。然后門開了,卻只露出一條縫,門上鎖鏈未解,由那條不夠寬的門縫望入,見到的不是預期中的老婦面容,而是一張年輕臉孔,而且……似曾相識?
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想從腦中拼湊完整那張只有門縫大小的臉。
「是你!共恢宦曇,連問題也似曾相識。
剎那間,他記起那是誰了。「是我!
相同的對話,是第二次了。他當然不可能忘記她;一來自上次在超市相遇還沒過太久,再來她的行徑實在令人印象深刻……原來她認識孟老太太,這么巧。
她透過門縫打量他!改阍趺凑襾淼模俊
他這才發現自己眼下的處境很有跟蹤狂的嫌疑,于是澄清:「孟老太太遺漏了東西在我這,我來歸還。」
她有點奇怪。「孟老太太?你是要找她?」
「對。」
「那你找錯了,她住隔壁!
他一愣,過了好幾秒,腦袋才轉過來!高@層樓,有兩戶姓孟的?」
一時沒去細思他從何得知,她回答:「是的!
原來如此……「那很抱歉,打擾了。」
他頷首,轉身走向隔壁,動作略嫌僵直。沒辦法,實在有點窘。
「等一下!顾凶∷!该侠咸F在不在。」
他又是一愣。「我剛剛才遇到她!
「她動作很快。這時間陽光變弱,她去公園吸芬多精了!顾焓秩∠骆i鏈,敞開大門!覆蝗荒阆劝褨|西放我這,等她回來我再轉交給她!
「好。」他踅回她門前。
總算可以看清她的全貌,他第一個注意到的……是她右手上的零食。
一支吃了一半的脆笛酥。而她左手則拿著包裝盒,盒面上的脆笛酥小子正異常友善地對他微笑。他沉默著,不知為何覺得眼前的景象有幾分詭異。
「要吃嗎?」她很大方地遞上盒子。
?「不用了,謝謝!
她舉起手上的包裝盒輕搖一下,示意他不用客氣!敢驗槟阋恢倍⒅!
「喔……是嗎?」
「是啊!
現在連對話都變得詭異了。他再度沉默,不知該說什么好。
最后,他決定告辭。「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顾纸凶∷!改阈帐裁?等孟老太太回來我告訴她你來過!
「我姓沈!顾滩蛔∮^察她的表情!干蛴!
「沈宇?」好像有點耳熟?她復誦一遍,察覺他一直未抽離的目光,微感奇怪地回視他。他想從自己這里得到什么反應嗎?「嗯……很好聽的名字!
「……謝謝!箍磥硭龑ψ约旱拿譀]印象。收回目光,他沉靜一下,忍不住想確認:「這戶只有妳一個人住嗎?」話一出口,才后知后覺自己的問題疑似別有居心,忙亡羊補牢:「我隨口問問而已,妳不用回答。」
她不以為意地說:「是只有我一個人住沒錯!
所以真的是她。這下跟自己先前以為的一樣,是名妙齡女子,他卻還是一時有些難以適應……應該是因為他怎么也沒想到那位孟小姐竟會是自己那天在超市碰到的人吧。
「有什么問題嗎?」她問。
「沒有!
「我倒有個問題想請問你!顾^看他!改阌袥]有任何見解,為什么我會對你的名字感到似曾相識?」
原來她不是全無印象!复蟾攀且驗槲覀冇猛慌_腳踏車。二樓健身房,我每天早上七點到八點,妳八點半到九點半。」
她足足愣了五秒。「喔、喔……我記起來了,你是住三十樓的那位?」
「是的。」
「怪不得你知道我姓孟!挂补植坏脮诔杏龅剿。地緣關系,這棟大樓的住戶多是那里的常客。她又一次打量起他,這次格外認真!改銕坠指撸俊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一八一!
「嗯!构桓碌牟畈欢。
「有什么問題嗎?」這次換他問。
「沒有!顾斐鍪郑阶晕医榻B:「我是孟蘊真,你好!
「妳好!挂娝种干线夾著那半支脆笛酥,他舉了一半的手緩緩放下。為了撐場面,不忘禮尚往來說一句:「很好聽的名字!
此時她也察覺了自己的失禮,收回手,笑了笑,說道:「抱歉,一時忘了!
「沒關系。」頓了頓,禮貌上問一句:「妳感冒好了嗎?」
「好了!顾挠膰@了口氣!妇尤徊×肆欤鏇]出息。」
這跟出息有什么關系?他不解!盖瓣囎犹鞖夂隼浜鰺幔芏嗳硕几忻傲!拱ǜ舯诩业拿侠咸运艜`解。
「本來我以為自己不是『很多人』。大學時代同學曾送我兩塊小匾,一曰『無病金剛』,一曰『不死鐵人』。果然人不該鐵齒?」她狀似認真地沉思著。
「唔。」這是不是就叫無言以對?「那,我先走了!
「好,再見。」她瞄眼手上的脆笛酥,又說:「對了,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家還有幾盒新的可以送你,以答謝你上次的幫忙!
「沒關系,不用了,真的!共挥X婉謝得有點用力。
搭電梯回到樓上,走到自家門前,不期然想起之前聽過的那句話:
「二十九樓住了很多怪人!
他忽然稍微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了。
*
表情不算親切,話不算多,但古道熱腸──這是兩次見面下來,她對他的印象,更精準一點來說是──好印象。
既然大家同住一棟大樓,先前又承蒙他照顧,理應找個時間買塊蛋糕登門道謝;可是計畫趕不上變化,原本空閑的白日,卻被朋友臨時找去幫一個短片配音,為期十天,每早十一點半得準時報到。
不過這也沒什么好埋怨的,她沒有正職,經濟來源全靠兼職。這時她就不得不感謝家族遺傳,給她一副不錯的嗓子和清晰流利的口齒,讓她得以靠賣聲為生──配音、制作有聲書諸如此類;所以感冒會對她造成不小的麻煩。
她的主要兼職是電臺DJ,負責主持一個音樂性節目,播放時間是晚上十點到十一點。節目性質不算熱門,聽眾卻不少,至今已邁入第四個年頭,幸運地尚未被淘汰。據陶菲菲說是因為她放的音樂很適合晚上聽。
「還是妳希望我說,這跟主持人的功力有莫大關系?」陶菲菲嘻嘻笑問。
「不用啊。妳剛才的說法很好了!
當初是在非常偶然的機會下入行的,隨后幸運地發現自己喜歡這份工作,因為她可以在節目中安排或推薦自己喜歡的曲目。而當聽眾表示享受她挑選的音樂,對她就是一種肯定。
「唉,妳的反應就不能再熱烈一點嗎?」
那種「真受不了妳」的無奈,跟自己在一起時好像常在陶菲菲臉上看到,但她不是很明白為什么,因為她自認還滿好相處的。
有時清閑有時忙碌,時間自由又不自由,這就是她的生活。
不過最近的一個意外迫使時間被壓縮,令她有點困擾。
早上十點,二十九樓,一人匆匆從門內奔出按了電梯,又匆匆奔回屋內,二十六點五秒之后再度沖出屋子,按下電子鎖的自動上鎖鈕,喘著氣望向電梯頂上。
右邊電梯好不容易爬到頂樓正要下來,左邊電梯頂上的數字燈則沒亮。
沒錯,有部電梯故障了,所以從兩天前開始,這棟大樓所有住戶只能共用一部電梯度日,而且聽說因為問題嚴重,維修至少需要一個月以上,抱怨無效。
數字終于變成二十九,電梯「叮」一聲打開,里頭已有一人。
她走進電梯,看清那人面貌,有點驚訝地愣了愣。對了,差點忘記他住樓上。
他也面有訝色,率先開口:「早安!
她舉手揮揮算是招呼,只能「嗯、嗯」兩聲……因為她嘴里正含著塊炸豬排。
電梯里彌漫著一股略嫌油膩的香味,他們沒再說話,或者該說是他沒再說話,而她無法說話。
炸豬排,金黃酥脆的炸豬排、睽違很久的炸豬排……不,這樣的思考方向不行,應該是不健康的炸豬排才對。
電梯一路下降,不健康的炸豬排一點一點慢慢消失在她齒縫間……
「哇!小姐,妳這么趕時間?」從二十一樓進電梯的一位婦人見到她的模樣,忍不住好笑地問。
她點點頭,從容得讓他幾欲心生佩服。
電梯抵達一樓時,她將最后一口炸豬排吞入口中,回頭對他揮揮手,然后像噴射機一樣飆了出去,神速得令他甚至來不及跟她說再見。
上次是脆笛酥,這次是炸豬排,而今電梯只剩一部,相遇的機率大幅提升,所以想當然爾一定會有下次。
漢堡肉。炸雞排。大蒜面包。蛋餅……
「嗯嗯嗯嗯!
這天早上,當她邊發出奇怪的鼻音邊將一個紙袋遞上時,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薯餅!附o我的?」不能確定。
「嗯!顾冻龊蜕频男θ荸ぉゎ櫦芍鹪谧焐系氖盹灒斎恢荒芪⑿。
他注視手上散發熱氣的紙袋,沉默了幾秒!钢x謝!拐Z氣有點怪怪的,因為實在想不到她會這么做。
她擺擺手,「嗯嗯嗯!
「不客氣」嗎?他似乎有些聽懂了。
叮!一樓到了。她跟前幾次一樣飛奔出大樓,他也如昔的在她之后不疾不徐地踱向信箱拿報紙。
他的父母十分注重健康的飲食習慣,因此他們家還被親友戲稱為「養生之家」,而他深受影響,即使搬出家里在外獨居,也懂得要適時忌口。以往在家中,油炸物可算是餐桌上的禁忌,他卻偏偏頗鐘情;只是自小被耳提面命,真要吃也要吃家里的,外頭的油不知多久換一次,缺乏保障,絕不可沾,如此觀念深植心中,潛意識降低他在外購買這類食物的意愿,不過現在……
回到電梯時,他又一次打量起手上的紙袋,神態疑似遲疑。
「……真不健康!勾蜷_袋口時,他喃喃說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