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出手中一張剛摸到的紅中,一道銳利的視線又一次自下家射來,他裝作無所覺。從進門開始,這男人就一直極富敵意地打量自己,看樣子跟孟蘊真關系匪淺;而另一個女人則態度冷淡愛理不理,只有在注視那男人時表情才有變化。
似乎是張很好推論的三角關系圖,而自己則是不被預期的入侵者。
「那張牌已經在你手上轉一分鐘了!褂腥顺雎暳耍敲咸N真,說話的對象是那位還在瞪著自己的男人。
男人這才回神,將那張牌收起,又挑了張牌丟出,嘴上哼哼兩聲!干霞也怀圆缓纫膊恢老敫陕铩!
「啊對。」因這句話而想到一事,孟蘊真站起身來,看向沈宇說:「等一下,我去給你倒杯茶!谷缓筠D身走向廚房。
此舉正合某人心意。他轉過頭,這回光明正大地瞪著不速之客,咄咄逼人地說:「你們是什么關系?」
得到的是句反問:「你是她男朋友?」
「不是。我是她哥哥──親哥哥,從小一起長大、血濃于水密不可分難以取代的那種!箾]發現自己的話有點變態意味,而在旁的女友臉色逐漸鐵青。
哥哥?沈宇微訝,先前自作聰明的推測完全被推翻。
「我在問你話!挂娝淮,孟蘊生繼續逼問:「你們到底是什么關系?」
「沒什么關系!共皇欠笱,而是他們似乎真的連朋友都談不上吧?
怎么也沒想到他會丟出這么個答案,孟蘊生張口結舌!改恪⒛氵@家伙……」
此時,孟蘊真自廚房走出,將茶杯遞給沈宇,他干脆直接把問題交棒給她:「我們是什么關系?」
「嗯……鄰居吧!顾肓讼。「現在可以加一個牌友。」
只是這樣而已?孟蘊生看看小妹,看看沈宇,見他們似乎所言非虛,沈宇的神情也不像心懷鬼胎,臉色這才稍稍和緩下來。
內心帶點安慰地想:這小子……或許是個好人吧。
不過,兩小時之后,他的自我安慰涓滴不剩。
「五萬!
「胡了!股蛴顢傞_自己的牌面,低頭仔細審視!盖逡簧,門前清,無字無花……海底撈月?」
「不對,海底撈月要自己撈的才算數!姑咸N真湊過頭來幫他算臺。
「呵呵呵呵,怎么連絕張你也要啊!姑咸N生笑得很用力。枉他自稱麻將大俠,怎么會輸給一個……一個連臺數都不會算的外行人!真是奇恥大辱。還有,這家伙的運氣會不會太好了點?從上桌以來就不停收錢,手不會酸嗎?啊?
付清籌碼,他快速搓亂殘局,準備再開一局好雪恥,卻聽小妹殘忍地宣判:
「四圈結束了,到此為止吧!顾酒鹕韥斫Y算。
三家烤肉一家香,唯獨沈宇是大贏家。
至此,孟蘊生掃向他的目光近乎怨毒了。雖然他們是小賭怡情,算起來其實只有幾百塊的輸贏,但他輸掉的尊嚴可有好幾個牌桌。
沈宇不是沒神經,早已察覺他的不爽,有些過意不去,開口提議:「還差幾小時就六點了,不如晚上我請吃飯!
喲!這么會做人?孟蘊生挑眉打量他,然后在內心陰惻惻地笑了。請吃飯是吧?咈咈咈,他所受的心靈創傷可不是路邊攤或速食店可以打發的……
「不用了,我等下還得出門。嗯,雨也停了,哥,趁現在天色還沒黑,你們快去約會吧!姑咸N真不知是有意或無意地替沈宇解了圍。
孟蘊生一愣,還來不及執著要叨擾一頓飯菜,方季蕾先一步搶走發言權:
「蘊生,我們今晚已經在飯店訂了位,你忘了嗎?」
「啊!」
從他的表情得知他果真是忘了,在胸口淤積了一下午的悶氣終于爆發,方季蕾面無表情地大踏步走向玄關,胡亂套上自己的鞋子,奪門而出。
「啊喂,等等!季蕾!」孟蘊生趕忙追了出去。
一轉眼工夫,屋內只余沈宇和孟蘊真兩人。
「不用介意,電梯只剩一部,二十九樓要等很久,高跟鞋要跑樓梯太困難,時間絕對充裕!顾袟l有理地分析。
他坐在原位,有幾秒不知該干什么好,最后決定著手收拾麻將。
見狀,她也上前幫忙,手上忙碌,眼睛可沒閑著,視線在他側臉上轉了幾圈,忽然很好奇地問:「你覺得我哥長得如何?」
他的動作停了下,抬頭看她一眼!负芎每础!惯@不是恭維,而是事實。他想,他們應該有優良的遺傳基因,所以子女相貌都不俗……不過她問他的意見做什么?
「那你覺得你自己呢?」
「……」
「我是不是又說了難接的話?」
「嗯!
果然很難拿捏。她微微歪頭,自言自語:「那方小姐應該也是很美的!怪皇牵谒壑,眾生平等。
「妳不喜歡她吧?」脫口問出,才察覺自己的失禮,還沒來得及道歉,她已微訝回答:
「我表現得這么明顯?」
「不……」是因為他一直在觀察她──啊!他懊惱地蹙了下眉,因為發現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她!顾龁问种蜗掳,像在深思什么,喃喃道:「如果只是單純不喜歡就好了!
什么意思?他不解地看著她。
「啊,要來不及了。不好意思,我要出門了!顾龑⒙閷⒑惺蘸,對他一點頭!刚鄣赖任一貋碓偈站秃昧恕!
他點點頭,不便繼續逗留,自行告辭。「那我先走了!
出屋按下電梯按鈕時,唯一的那部電梯正好從二十八樓向下,且走且停,好不容易到了一樓,又以斷斷續續的方式緩緩上升,在電梯門前等了將近五分鐘,他皺了皺眉,轉身決定爬樓梯上去。
C座的門在此時開了,她換好衣服自屋內走出,見到他,微微一愣!改氵在?」
「嗯。就要不在了!顾樖痔嫠粝峦碌陌粹o,朝她的方向揮一下手,踱向樓梯口,臨走前回眸瞥了她一眼。她的穿著很隨性,不像要出去工作……話說回來,她到底是以何為職業,怎么平常時間還有閑在家打牌?
他們之間的距離雖只一層樓,他對這位芳鄰卻還是不甚了解啊。
。
家里經營的是間小小的樂器行,所以他從小就跟音樂結下不解之緣。
七歲的那年,他對那臺烏亮又能發出聲音的機器感到無比好奇;黑白相間的琴鍵,用手指輕輕一按就有聲音跑出來,多么奇妙。
于是他開始學習鋼琴,并且喜歡上它。
十歲的那年,他加入學校的音樂隊,對那臺好像一片片銀色瓦片鋪成的樂器感到無比好奇;用琴槌一敲,叮叮當當,清脆得像敲擊星星的聲音,多么好聽。
于是他開始學習鐵琴,并且喜歡上它。
十二歲的那年,他對于自己被調派為樂隊的手風琴手而歡喜,因為他早就對這樂器感到無比好奇;一只手按琴鍵,一只手拉風箱,音符就在一來一往間誕生了,慵懶而悠揚,多么悅耳。
于是他開始學習手風琴,并且喜歡上它。
然后是吉他、長笛……每樣他都有粗淺涉獵,即使真正專精的還是只有從七歲那年開始學習的鋼琴。
二十八歲的今年,他搬入租賃的新居,認識了一位住在樓下的新鄰居;她每早八點半到九點半會到樓下健身房騎腳踏車,擁有一個據說性感的手機吊飾,一雙報廢的高跟涼鞋,常像趕場一樣在電梯里解決不知是早餐還中餐,有時說話無厘頭得讓人不知如何反應才好……多么奇怪,奇怪得讓他感到無比好奇。
于是他開始接近她、觀察她,并且……也會喜歡上她嗎?這似乎合情合理卻又荒謬詭異的念頭鉆入腦中,使他困擾地微微蹙眉。
的確,每次引起他興趣的事物在幾經觀察之后都會為他所喜愛,可她是個活生生的人而非「事物」,不能以常例度之,卻又無前例可循。
「那么今晚的節目就到此為止,最后要為你播放的樂曲是《夏夜》,來自禹樂樂,大禹治水的禹,快樂的樂,音樂的樂;專輯名稱是《凝》,凝聚的『凝』,不是他的出道同音專輯寧靜的『寧』喔!
耳中傳入DJ的聲音,他才發現自己剛剛想得太過出神,居然忘了自己正在收聽廣播節目。睡前收聽這節目是他的習慣,因為DJ選的樂曲很適合夜晚聆聽,而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
「希望所有聽眾朋友都有一個愉快的夏夜,『倒掛音符』我們明晚再見!
唧唧蟬鳴聲伴隨輕柔的音樂自喇叭中透出,他以雙手為枕躺在沙發上,眼睛漫無目標地仰望天花板,心情平靜愉快以及溫暖。一曲播完,節目結束,他以遙控器關掉收音機,起身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想倒杯水喝,孤立在第二層的那盒新鮮生豬排又一次提醒了自己的不自量力,他微一皺眉,表情變得有些煩惱。
該不該再試一次?考慮了近一分鐘,內心依然不豫。
不過,最終他還是沒白費力氣,而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放棄了。
。
叮咚。門鈴響時,她正在翻冰箱準備晚餐材料,自冰箱門后伸長頸子,有些疑惑會是何人來訪。
隔壁的孟老太太、對家的陶菲菲、甚至是管理員她都想過,就是沒想到真正出現的會是沈宇。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抬手打招呼!膏,有什么事?」
他手提來自超市的塑膠袋,沉默了幾秒,像在思索該怎么開口,最后干脆直接將手上的塑膠袋遞上。
她微訝接過!高@是什么?」
「豬排。因為一些緣故……我昨晚買了,但沒辦法做,丟掉又太浪費,可以送妳嗎?」他有點尷尬地補充一句:「保證不是有問題才要脫手!
她奇怪地看看塑膠袋,再看看他。「能不能問是什么緣故?」
他又沉默好幾秒!缚梢缘脑挕也幌牖卮!
「喔,好吧!顾柭柤,也不強人所難。
「那……再見。」
「再見!
*
既是不想回答的緣故……當然就是很難啟齒的緣故。
這次教訓使他驚覺自己竟是個耳根子頗軟的人,不然不會因為無意間聽到一位揪著女兒去買菜的中年太太說的一句夸大話而受蠱惑。
──「炸豬排這種料理實在太容易,自己隨便做做,不但比外面好吃又健康。」
好吃又健康。明知這種怪談就像「輕松又好賺」一樣,還沒出現在世上,而他居然還鬼迷心竅,催眠自己沒有任何可笑弱點,以為那說不定還能就此改善。
事實證明目前他自我催眠的功力完全不到家,夢作得太美。
叮咚。門鈴響時,他正將爐子熄火,自廚房門后伸長頸子,有些疑惑會是何人來訪。管理員嗎?或者……難道是她?
打開門,見到來人果然如自己所預期。這次她沒抬手招呼,因為她手上端著個盤子,盤上還冒著熱氣的是……炸豬排?
「嗨!顾龑⒈P子遞上。「請你吃。」
他伸手接過,因出乎意料而有些愣愣的!钢x謝!
「炸豬排算是我的招牌菜,所以味道應該還不賴。」
他眼睛盯著手上的盤子,內心五味雜陳,錯愕、驚訝、困窘、高興,外加一點感動;但說來說去,能表達的還是只有那句:「謝謝!
炸豬排,金黃酥脆的炸豬排,睽違已久的炸豬排……歡樂無限的炸豬排啊。
「你在煮東西?」她仰頭嗅嗅。
「對!
「不然這樣,你把你今晚的菜色分一點給我當作交換!顾龘P揚下巴!改愕难凵窀嬖V我你很不好意思白白受惠,不過你其實不用有這種反應,因為那豬排是你出錢買的!
話不是這樣說──他本來差點要這么接話,但想想這根本沒什么好爭論,因此只是很簡單地說:「妳等一下!罐D身進入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