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黑了的她雙眼更加明亮，笑容可掬，印象分十足，雖犯些少瑕疵，考官還是給她及格。
那天老三給她傳來許多照片：“你沒來，大家都想念你，金尤其垂頭喪氣，她最愛看你的吃相：像五六歲孩子般，全神貫注，低頭刷刷刷苦吃，渾忘世事。。。。。。松遠也沒來，與你一般怪脾氣。哀綠綺思懷孕，松開將為人父，我爸高興之極，他將赴加州一間建筑公司工作，你與母親也會跟隨嗎�！薄�
小山并不知道該宗新聞。她特地去探訪母親�！俺Ｅ浚嘞壬鷮⒌矫绹涡侣�，你可知此事？”常允珊不語�！�
“你們已屆相敬如冰的地步了？”
“他持有美國建筑師執照，處處去得，人隨工走，也稀疏平常�！薄�
“你可有打算隨行？”
“小山，我倆已經分居�！薄�
小山一聽，不禁痛斥：“兒戲！”
常允珊不出聲，過一會她輕輕說：“我已厭倦一年搬一次家。我決定不再跟著他四處跑。”
“請再給你們兩人一個機會。”小山懇求�！�
“太費時了�！薄�
“你們怎么像小孩一般草率任性？”
“也許因為我們那一代年輕時無太多自由，所以到今日才放肆起來�！薄�
“胡說，你在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成長，是都會里最幸運一代�！薄�
常允珊嘆口氣，“最迷失的也是我們，好日子寵壞人�！薄�
“你要與余先生分手？”
“我倆意見分歧，彼此無法遷就�！薄�
“媽媽，你會叫人笑話�！薄�
常允珊絲毫不在乎：“每日靠我自身捱過，每張帳單我自己付清，我無暇理會人家說些什么笑些什么�！薄�
“余先生是好人�！薄�
常允珊答：“他是好人，我也是好人，沉宏子更加好得不得了�！薄�
“你不可理喻�！薄�
常允珊忽然笑，“家母當年也那樣批評我，你外婆倘若在生，你們婆孫一定談得來�！毙∩綒饨Y�！�
“小山，你長大了。”
“是，我不再賭氣，我改為生氣。”
“你放心，我不會再結婚�！薄�
“這算是承諾？”小山驚喜�！�
“絕對是�！薄�
“這是我最好的生日禮物�！薄�
常允珊猛然想起，這孩子已經十八歲了。她發呆，看著小山好一會，女兒長得與她年輕時相似，一般手長腿長，天生吃什么都不胖，直到三十五歲過后，看著她等于看到自己般�！〔恢挥X，已經十八歲，算是成年了。
她忽然哽咽，“小山，我知道這兩年你過得不順心。”
小山立刻說：“我很好，任何由父母繳付大學學費而仍抱怨不開心的人都應罰打�！薄�
長大了�！�
常允珊卻不知想起些什么，流淚不止。是她自己的少年期吧�！�
小山把母親擁抱在懷中，此刻小山比她高大壯健，體質勝老媽多。
常允珊緩緩說：“原先我不知道，原來余氏心中有一個自私想法：他想結婚后把三個兒子領回，叫我當后母�！毙∩揭淮簟！�
“他與前妻，即是男孩的生母，在一起之際，反而沒有這種念頭，意圖把責任推我頭上，其心可誅。”
“媽媽，他們全部成年，松開且結婚。”
“所以更加沒有理由把他們拉在一起，他因過去扔下他們內疚，今日叫我來填恨彌補。”
“你有跟他談過嗎？”
常允珊嘆口氣，“吵過許多次，不愿退讓。”
“成年人各有各毛病。”
“忽然明白，我原來嫁了他們一家四名余氏，同一陣線，一人一句，就罵死了我。”
“他們不是那樣的人�！薄�
“以免雙方說出更難聽的話來，我知難而退。”
小山忽然揶揄母親：“原先，你以為他每個周末都會陪你跳舞到天明吧�！薄�
誰知常允珊坦白答：“每個女人都有此夢想。”
小山卻說：“我倒沒有。”
“你是一個小女孩。”
“不太小了，已是名老少女�！薄�
“你對伴侶有什么憧憬？”
小山感慨地說出心中話：“能在一起就很好�！薄�
常允珊輕輕問：“有什么理由不能見面嗎？”
小山笑起來，“他是一個魁梧的黑人�！薄�
常允珊啼笑皆非，“小心，這不是笑話，不可亂講。”
小山低頭說：“可惜�！薄�
“算了，我曾經失去更多�！薄�
半晌，小山說：“我還有功課要做�！薄�
“不留你了�！薄�
小山出門時發覺四肢僵麻，心里有說不出的酸痛�！�
母親又要離婚。這樣來回，來回，大半生心血付之流水，真不幸�！�
她在車里接了通電話�！�
“小山，我是余先生，允珊說你剛從她家出來，有時間喝杯咖啡嗎？”
“我在十三街轉角金山咖啡店等你�！薄�
余先生推開玻璃門進來，大衣肩膀上粘著雪，有點蒼桑，他的大半生也已經過去了，快要做祖父。
他親切地與小山握手，“松開快做父親，你是姑姑了�！薄�
年紀輕輕，兩子之父，擔子不少。
小山微笑，“我成為姑奶奶啦�！薄�
“小山，但愿你媽媽與你一樣親切近人�！薄�
“家母不是壞人�！薄�
“當然，小山，我不應在你面前說她長短�！薄�
“謝謝你。”
“小山，我將到舊金山工作一年�！薄�
“我聽松培講過�！薄�
“這是我全部通訊號碼及地址，有什么事不必猶疑，立刻通知我回來�！薄�
小山相信這承諾是認真的。
“我與你母親——”
小山微笑，“各人打三十大板�！薄�
他忽然笑了，笑得擠出眼淚，在燈光下，小山看到他發邊星星白發。
“小山，很高興認識你這個可愛懂事的少女�！薄�
“多謝贊美�！薄�
余氏親自向沈小山交待來龍去脈，安心道別�！�
他們都是好人，只是，他們都不是好伴侶�！�
自咖啡室出來，小山更加感慨�！�
那天晚上，她沒睡好，醒了又醒，怕上課遲到，每次都看看鬧鐘：一點半，三點四十五分，五點一刻，終于，六點廿分，她一躍而起�！�
梳洗之前，掩著臉一會兒。
小山更衣出門。
父親電話追上來�！靶∩�，怎么樣？”
“我不是每天都有電郵報平安嗎？”
“小山，那則電郵用過三十次了，其中一個字‘問候’拼錯，你一直也不改正。”
呵，拆穿西洋鏡。
“大溪地好玩嗎？”
“能丟下電話十天八天真是天大福氣。”
關鍵在十天八天，倘若是一年半載，可能又悶個半死。
沉宏子像是要打聽什么：“好嗎？”
“很好�！毙∩讲幌胪嘎赌赣H的事�！�
“小山，我聽說他倆已經分居�！薄�
“誰？”小山還是不想提�！�
“我一早不看好他們，果然不出山人所料�！薄�
“爸，幸災樂禍不是君子行為。”
“我敢嗎？我只希望她開心，那么，我亦可以高枕無憂�！薄�
“她會得照顧自己�！薄�
“你是偏幫母親的好女兒。”
“我不幫她還有誰會幫她，她的父親與丈夫都不能幫她�！薄�
“你怪我小山�！薄�
“我有嗎，爸，我沒有�！彼诩t燈前掛斷電話�！�
那日沈小山在圖書館寫功課到黃昏，有人坐到她對面。
小山抬起頭，發覺是英俊及受女生歡迎的同系同學洪大偉�！�
洪輕輕說：“有關面子，幫我一個忙�！薄�
小山雙眼看著筆記，“你我有交情嗎？”
“同窗。”
“說吧�！薄�
“我與人打賭，請你到俱樂部喝啤酒。”
小山仍然沒有抬頭，“多少賭注？”
“三百，兼請全場喝酒�！薄�
“嗯，不少呀�！薄�
“條件是你出現：唱歌，跳舞�！薄�
小山笑起來，“虧你們想得出，我不懂唱歌，亦不諳跳舞。”她收拾書本回家。
小洪跟上去：“唱閃爍小星即可，還有，跳三步四步我就可以贏得賭注。”
小山不感興趣�！�
那男生忽然這樣說：“沈小山，大學生活是人類一生最好歲月，你莫非想呆板地度過？來，做些平時你不會做的事，將來有個回憶，說不定會心微笑�！薄�
該小子口才真正了得。幾句話說到小山心坎里去。
她想一想，抬起頭，“還等什么，走吧�！薄�
他大喜過望。
小山留言給母親：“今晚不陪你吃飯，我在大學俱樂部。”
她走進地庫俱樂部就聽見一陣贊嘆聲，小山懷疑賭注不止三百元。
洪大偉頓時威風八面，把小山當公主一般奉承�！�
小山與同學們閑談一會，喝了半杯啤酒。
她主動建議：“不如唱歌熱鬧一下�！薄�
大家興奮地問：“唱什么？”
小山答：“我先上臺�！薄�
她同樂隊解釋一下，洋人搔首，忽然琴手說：“我知道這首歌，我會。”他鋼琴獨奏，過門一起，華裔同學立刻吹起口哨�！�
小山解釋：“這首歌，即興可譯做‘一個個字’�！蹦鞘侨A人都懂得的千言萬語�！�
小山輕輕哼起：“那一天，你對我說，永遠地愛著我，千言和萬語，都隨那白云飄過……”
顯著走音，高處又去不到，可是同學們卻感動了。
他們一起唱：“不知道為了什么，憂愁常圍繞著我，莫非你愛的寂寞，那一天，你對我說：永遠地愛著我……”
洪大偉不懂歌詞，他聽得發愣，歌聲竟這樣凄婉�！�
唱完了，大家鼓掌。
有漂亮的金發女同學不甘示弱跳上臺去叫樂隊奏“櫻桃紅與萍花白”，把氣氛帶上高峰。那女生扭著腰，脫去襯衫，男生瘋狂叫囂。
洪大偉忽然在小山耳邊說：“我不接受賭注�！薄�
小山問：“什么？”
“打賭取消。”
“你不是贏了嗎？”
“我不在乎，我當約會你。”
小山微笑。
女同學脫下長褲，音樂適可而止忽然停頓，燈光一暗，轉為三步四步。
洪大偉邀舞。
小山說：“你不必介懷，今晚我玩得很高興�！薄�
他剛想訴說衷情，忽然有人擠過來拍他肩膀，這是要求讓舞的意思。
這樣不識趣，是誰？小山抬起頭，意外得說不出話來。小山以為她看錯，連忙拉著他往燈光下站�！�
她問：“你怎么來了？”可不正是松遠。
洪大偉一見沈小山那親昵盼望的神情，就知道他來遲一步。愿賭服輸，他立即退開。
小山驚喜地問松遠：“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你媽媽告訴我�！薄�
“老遠來，有事嗎？”
“長周末，沒事做，正好四處探訪朋友�！薄�
小山說：“跳舞，別出聲。”
有女同學在臺上唱：“如此良夜，切莫虛度，我們共舞，臉貼臉，我們跳舞，梁貼臉……”小山主動悄悄把臉貼近松遠的面頰�！�
世上所有年輕人都應該惜取如此美景良辰，把握機會，與意中人在學生俱樂部跳舞。你沒有試過？呵你不知錯過什么。將來老了，在一個雨夜，你沒有回憶�！�
在這一刻，何必想到明天，前途、將來，或是英文、算術、化學測驗會不會做。請輕擁抱你的意中人，臉貼臉，共起舞�！�
音樂停止，他們笑了。
松遠說：“小山你舞步輕若羽毛�！薄�
這時室內空氣開始混濁，煙酒氣味四處蔓延。
“我們走吧。”
小山點點頭。她取過外套，想與洪大偉道別�！�
一眼看見他被一大群女生圍著，興高采烈，正在吹牛，小山笑了。還是別去打擾他吧。她挽著松遠的手離去�！�
門外空氣清新冷冽，小山把大衣領子翻起來。
她細細打量松遠，忽然她說：“老二，你可有聽說，我與你，不再是兄妹了�！薄�
松遠輕輕答：“嗯，我倆現在，變得一點關系也沒有�！薄�
小山接上去：“我們像陌路人一樣。”
忽然之間，她覺得如釋重負，不顧一切，緊緊抱住余松遠�！�
松遠輕輕說：“喂，喂�！彼严掳吐裨谒^發里，忽然落下淚來。
那多事的一年終于過去�！�
新年新景象�！�
小山抽空去探訪松開一家�！�
哀綠綺思腹大便便，精神卻比從前振作爽磊，人反而結實了�！�
約伯還是那么可愛，笑嘻嘻，“一座小山又來看我們，我想念你。”小山把帶來的益智拼圖玩具送給他�！�
“約伯，我們暫時不玩電子游戲，在這方面我們不妨稍微過時�！薄�
松開愉快地說：“小妹，過來參觀嬰兒房，房子與車子均按月供款，發出薪水花得光光，唉�！薄�
“釀成好酒不就心滿意足�！薄�
“別讓我老板知曉，這酒比不上花瑪酒莊的酒�！薄�
小山哈哈大笑，“感情上花瑪酒莊起碼加十分。”
哀綠綺思過來握著小山的手，“小妹，見到你真好�！薄�
小山說：“松培有來嗎？”
“松培轉到仙打巴巴拉讀體育，與爸最接近�！薄�
哀綠綺思又問：“有人見過老二嗎？”
松開說：“聽松培說，他戒酒戒煙，早睡早起，前后判若二人。”
哀綠綺思笑，“哪個女子今日認識他，時機就正確，所以說，緣份與時間有很大關系，他現在是準備好了。”
松開問：“喂，晚餐準備妥當沒有，你只凈掛著嘮叨�！薄�
哀綠綺思笑，“小山，看到沒有，別急著結婚，女子一嫁人，半文不值�！毙∩揭残��！�
約伯過來學著說：“一文不值。”
小山蹲下問：“你上學沒有？”
“幼兒班，學一二三四�！薄�
小山感喟：“我還記得第一天到幼稚園情況：三歲，一回頭不見了媽媽，哭得死去活來，一晃眼，已是大學生。”
哀綠綺思吁出一口氣，“哪有你說得那么快，不知道要捱多久�！薄�
輪到松開說：“聽到沒有，與我在一起，是捱日子呢�！薄�
華人叫這種言行為打情罵俏，是閨房中一種極大樂趣�！�
小山微微笑，他倆確實找對了人�！�
開頭的時候小山也不敢看好：哀綠綺思還未自喪偶哀傷恢復過來，頹喪、低沉、迷茫，還帶著一個臟小孩，失業兼失意。只有松開孤獨一意堅持愛她�！�
此刻她把一個家打理得頭頭是道，從早做到晚，少有私人時間，黎明起來，深夜才睡�！�
這時松開忽然說：“小山最同情我倆，幫我們最多。”他擁抱小山�！�
約伯也過來學著抱住大人的腿。
小山謙遜：“是你們堅貞�！薄�
松開把晚餐擺出來，一盤雞肉餡餅又香又脆。
松開取出花瑪酒莊的冰葡萄酒，讓小山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