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兩人有了“夫妻之實”,盛永瀾夜里都會睡在這間有“她”在的寢房內,衣物以及日常用品更是理所當然的命人一件件搬進院落,開始過起了期待己久的夫妻生活。
而榮國府上上下下也因為他們夫妻和好,紛紛表示樂觀其成。
上自管事,下至小廝、 丫頭,早就聽聞夫人居然開口救了險些被打掉腹中胎兒的婢女,爺還親自作主,讓二少爺收為小妾,所有的人從最初的訝異、不信,才不過兩個月的光景,都完全改觀了。
人人都說自從那次的意外發(fā)生之后,夫人似乎真的變了,以前都會的規(guī)矩全忘了,不只舉止大刺刺了些,也不再注重妝扮和儀態(tài),偶爾出現一些怪異舉動,若不小心被人發(fā)現,就露出傻笑。
可是如果由他們來挑選,寧愿要現在這位夫人,也不要過去那個喜歡用鼻孔看人、又自私傲慢的主子。
而奴仆之間的閑話家常,自然也傳進了府里管事的耳中,最后再由他往上呈報給了主子。
“他們真的這么說?”坐在書案后頭的盛永瀾啜了口香茗。
“爺,是否該予以嚴懲?”畢竟事關夫人,不容許下人們私下議論。
盛永瀾倒是不怒反笑,雖然只是嘴角微微地上揚,不過已經讓管事驚訝不已,因為他很清楚這個主子是個嚴以律己的人,在十八歲那一年繼承爵位,為了建立威信,便很少將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
“處罰倒是不必,但是不準他們再談論下去。”他淡淡地說。
待管事銜命退下了,盛永瀾也從書案后頭踱了出來。
得知府里的下人都喜歡現在這個“她”,盛永瀾自然開心了,那么是否只要不去戳破、不去揭穿,就可以維持現狀?就可以保住“她”?7
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爹!”一名約莫六、七歲左右的男童跑了進來。
這聲稚嫩的呼喚將盛永瀾的心思拉回眼前,看著眼前小小的孩子,雖非自己親生的,可是這些年來始終視如己出,給予他最好的,讓他讀書識字,就是要栽培他成為有用主人。
盛永瀾低頭看著孩子的小臉上沾了不少泥巴,露出慈父般的笑容。“怎么又玩得一身臟?讓你娘看見,可要挨罵了!
看著靖兒一天一天長大,也算是不負結拜兄弟所托,這孩子可是趙家唯一僅有的香火,絕對要保住。
“有爹在,娘不會生氣的。”父親向來最疼自己,一定會替他求情的。
“快回房換衣服,別讓你娘瞧見了……”盛永瀾不禁要想,是否太空這個孩子了。“這回爹可不會再幫你。”
“知道了,爹!本竷旱拖骂^,小聲咕噥。
“……爺!辈烹x開不久的管事又折回來了,“宮里派了人來,說皇上宣爺即刻進宮!
聞言,盛永瀾眉頭一攏,不過皇上宣召,可是件刻不容緩的事,于是立即回房更衣。“靖兒,先回你娘那兒去,免得她找不到人又擔心了!
“爹!”靖兒在后頭叫喚。
管事連忙阻攔!盃斢惺乱M宮,靖少爺還是先回房吧!
“可是……”這陣子爹都只顧著陪大娘,他們父子很少見面,心情不禁有些失落!拔蚁敫嗾f幾句話!
“等爺從宮里回來,自然就有空了……”管事先安慰這位庶出的小少爺幾句,便招了名婢女進來。“快帶靖少爺回周姨娘那兒去!
于是,靖兒悶悶不樂地跟著婢女步出書房,心想爹以前明明不喜歡大娘的,為何現在一天到晚都陪在她身邊,聽府里的人說還搬回去跟大娘同住,夫妻感情也變得比以前好。
他真的不懂大人之間的事。
不過他就是討厭大娘,才不會喜歡她。
午后,暑氣正盛。
“我出去走一走,你們不要跟著我……”送盛永瀾出門之后,冬秀再度對伺候的婢女們說道。
婢女們眼看勸阻不了,也只好由著她去了。
這些日子以來,冬秀并沒有忘記要盡快聯絡上大師兄他們,不過卻也發(fā)現守衛(wèi)比之前更加森嚴,有時在府里走動,不時會有奴才,或侍衛(wèi)在不遠處盯著,這讓她不只大門,連同偏門,甚至好不容易探聽到的小門都無法靠近。
“大師兄他們這么久都沒來找我,該不會是出事了?”冬秀不禁要做這種不好的假設。
就在這當口,她的眼角瞥見有什么人在探頭探腦的,才要定晴看個仔細,已經不見了。
“看錯了嗎?”冬秀起初不以為意,只當作眼花了,說不定只是正好有奴仆路過罷了。
沙沙……
身后傳來的異聲讓她陡地回過頭去,只見花叢晃動,仿佛方才有人般在那兒偷窺似的,冬秀馬上警覺地掃視四周,那是習武之人下意識的舉動。
到底會是誰呢?
冬秀小心翼翼地打暈周遭的景物有無異狀,然后轉過身去,一面往前走,一面注意跟蹤自己的人。
盡管看不到對方藏身何處,不過她可以感覺到正被人在暗中監(jiān)視著,既然如此,就想個法子將蛇引出洞來。
當冬秀來到一棵老樹前,只見刺眼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落,心中一動,無視身上衣裙是否會弄臟,便往樹下一坐。
她盤起腿,閉眼假寐,其實正豎起耳朵,傾聽周遭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冬秀可以聽到細微的腳步聲靠近,然后便不動了,接下來,左臂似乎被什么東西打到,才要睜開眼睛來看,接著頭部也被擊中。
“小石子?”她低頭看見掉落在身上的“暗器”,先是一愣,接著抬頭尋找敵人的蹤影。
雖然不算痛,可是無端受到偷襲,當然得要把敵人從暗處里揪出來了,不過自己在明,敵人在暗,就要沉住氣,于是冬秀又重新閉上眼皮,屏息以待。
果不其然,敵人已經食髓知味,打算上前,再度扔出手中的“暗器”。
冬秀猛地睜開雙眼,望向藏在廊柱后頭的小小身影。
“找到了!”
小小身影頓時大驚失色,轉身就逃。
“看你往哪里跑!”她一骨碌地爬起來,提著裙擺就追了上去。
沒想到大娘會追過來,靖兒簡直嚇壞了,一個不留神,就跪倒在地上。
“好哇!被我抓到了吧!”冬秀伸手揪住男童的衣服,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佯怒地威脅。“居然敢用小石子扔我,看我怎么教訓你……”
靖兒聽她這么說,想到大娘以往的兇狠可怕,馬上哇哇大哭起來!皢琛瓎柰邸铩
“呃……”這下冬秀可尷尬了!拔沂菄樆D愕,不會真的打你……好了,不要哭了,算我怕了你……”她可不想被人誤會,以為自己會欺負小孩子。
“大娘……我……我下次不敢了……”靖兒抽抽噎噎地說著,因為方才見大娘只有一個人,身邊難得沒有婢女伺候,才會大著膽子想要替娘親報仇,誰教大娘老是欺負她。
大娘?冬秀不禁怔怔地看著面前哭得好不凄慘的男童。
“你、你叫我大娘?”那么這個孩子的爹就是……
“嗯!本竷阂幻娉闅庖幻婊氐馈
“你爹……是榮國公?”明明知道答案,冬秀還是開口問了。
靖兒仰起淚顏,困惑地看著大娘,似乎不明白她為何會這么問,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免得又被罵沒規(guī)矩了。
原來他已經有個這么大的兒子,那么是跟其他女人生的,因為發(fā)生得太過突然,一時之間,心頭有些酸、有些澀、有些苦,可以說是五味雜除。
其實男人有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尤其盛永瀾又是出身權貴,她又能吃什么醋,更何況也沒有資格嫉妒或生氣,她可不是真正的榮國公夫人,想到這兒,冬秀眼神和臉色不禁黯然了。
而擔心受到懲罰的靖兒,害怕甚至連累娘親,已經哭到全身抽搐。
“不要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別動不動就哭,會被人家笑的……”她用自己的袖口幫孩子拭去臉上的淚痕,沒注意到靖兒瞪大雙眼看著自己!拔也粫蚰愕模讲拍敲凑f只是想嚇嚇你罷了。”
他一面抽氣一面問:“大娘不、不會要我面、面壁思、思過?”
“面壁思過?”榮國公夫人經常這么處罰他嗎?
“還是要、要打我手心?”靖兒瑟縮地問。
冬秀看著那張小臉上布滿畏懼,又怎么狠得下心來。“只要下次不要再犯就好了,這次就原諒你!
大娘何時人變得這么好了?靖兒不禁奇怪地看著她,要是以前,不是罰跪,就是讓婢女取藤條過來了。
“大娘也、也不會罵我娘?”他緊張地問。
“這……”她故作沉吟。
“我讓大娘打手心,別罵我娘……”
聽他這么說,冬秀噗哧一笑!拔沂球_你的,不要擔心,做錯事的是你,又不是你娘,至少現在這個我不會那么做……”何況自己又哪來的資格罵她。
靖兒歪著小腦袋看著眼前笑嘻嘻的大娘,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
“快回去找你娘吧!彼龜[了擺手,只要不看到,心里就不會難受,寧可當只縮頭烏龜,不要去面對它。
這個念頭一生,冬秀不禁自我解嘲,想到過去的她可從來不會這么想,可是打從遇到那個男人之后,就開始學會了逃避,就只因為不想失去他,所以變得不像原本的自己了。
大娘要他走,靖兒也不敢不從,只好轉頭離開,不過還是一直回頭,真以為認錯了人,其實這個女人根本不是大娘。
而冬秀則是往反方向走,兩手還在半空中比劃著,原本應該虎虎生風的拳法,這會兒像在抓蝴蝶似的,完全失去勁道。
“要是方才遇上的是高手,可就死路一條了……”說著,她又來到方才那棵老樹前,也不在乎粗不粗魯,很干脆地席地而坐。
“對了!要是大師兄他們真的被抓,那該怎么辦?”冬秀旋即又搖了搖頭!跋葎e自己嚇自己,要先確認才行……”
“夫人!”見主子出去好一陣子都沒回來,婢女們真的不太放心,便出來找人了。“找到夫人了!”
“夫人怎么又坐在地上了?快點起來……”
“要是讓外人看見會被笑的……”
說著,兩名婢女一個拉她起來,一個幫她拍去身上的樹葉和泥巴,真的都當主子傻了,才會做出這些不合身分的行為舉止。
“你們也不必這么大驚小怪……”冬秀一臉苦笑。他們在江湖上行走,向來就不拘小節(jié),也隨遇而安,這么多規(guī)矩,實在是覺得礙手礙腳的。
“夫人快跟奴婢回房更衣。”婢女們拉著她走。
她也不想增添婢女們的麻煩,又害她們挨罵,只好先回房去!皩α耍》讲庞龅揭粋約莫六、七歲左右的孩子,他還喊我“大娘”。”
“夫人忘了,那是靖少爺!辨九娭髯硬挥浀昧耍膊辉傧裰澳敲大@訝。
另一個婢女說得更詳細!澳鞘侵芤棠锼龅木干贍敗!
“周姨娘?”真的還有個小妾,冬秀苦笑地想著。
“雖然夫人身為嫡母,不過爺還是決定讓靖少爺跟著周姨娘,由她親自來養(yǎng)育照顧……”說著,婢女還不忘偷覷一下主子的臉色,想到以前的她可是恨極了這個由別的女人為自己相公所生的兒子,每回出手教訓這位庶出的小少爺,可是都很重!熬干贍敺讲攀遣皇歉蛉苏f了或做了些什么?”
“沒有,他沒說什么也沒做什么!彼R上搖頭,根本不打算將那個孩子用小石子扔自己的事說出來。
婢女們這才安心,不再多問。
相對的,冬秀的心情卻分外復雜,也只能要自己別吃醋、別在意,要去接受這個事實,總不能要相公把那位周姨娘趕出府去,讓孩子失去娘親,那種事她可做不出來。
等換好衣服,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只好使出最后的手段。
冬秀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被好幾名護衛(wèi)試圖攔下,不過她不顧阻止,硬要闖出去,直到管事出面了。
“我要出去!”
“爺再三交代過,絕不能讓夫人單獨出門!惫苁聻殡y地說。
她臉色一沉!澳憧梢耘扇烁遥潜悴皇菃为毩。”
“還請夫人見諒……”
不等他說完,冬秀就往地上一坐!澳悴蛔屛页鋈,我就不起來!”
“夫人別為難小的……”管事一臉為難。
不是她存心要為難,而是不得不出去,冬秀依舊坐在地上,直到管事不得不點頭答應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