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孔一沉,兩道銳利的黝黑目光掃過周遭,幾個形跡鬼祟的太監(jiān)馬上一臉心虛地離開了。
盛永瀾相信依皇上的睿智和英明,不可能毫無所覺,因此近日才會召見親近的大臣,聽取有關(guān)退位的意見,只不過這么大張旗鼓的做法,有可能只是緩兵之計,想要試探眾人的反應(yīng)。
對于太子的品性為人,皇上比誰都要來得清楚,可是依據(jù)宗法,得由嫡長子繼位,這是連皇上都無法改變的,若想要廢除,只怕也是難上加難。
不過擔(dān)心歸擔(dān)心,退位之事應(yīng)該不至于馬上作出決定,加上首輔瞿大人請了一個月的假,所以暫時還不會有任何結(jié)論出來。
“……榮國公方才所言,真是本意?”同樣被皇上召見的兵部尚書,正好走在他身旁,突然開口問道。
想到現(xiàn)任的這位兵部尚書可是太子的岳父,加上七年前趙家被滿門抄斬,就是由當(dāng)時還是侍郎的他負(fù)責(zé)監(jiān)斬,應(yīng)付起來得更謹(jǐn)慎小心。
“魏大人的意思是?”盛永瀾故意裝蒜。
見他停下腳步,兵部尚書來到跟前,劈頭就問:“本官的意思是方才榮國公對皇上所言之事,真是肺腑之言?”
“郡是當(dāng)然。”他在心中冷笑,看來連太子的岳父也著急了!盎噬仙蟹虻蕉樦辏引報w康健,應(yīng)該以蒼生百姓為重,談退位還太早。”
“難道榮國公不認(rèn)為太子即位,也是蒼生和百姓之福?”兵部尚書語出不滿地質(zhì)問。
“身為人臣,眼里心里自然只有皇上,只會認(rèn)為皇上才有資格!币痪湓捑投伦×藢Ψ降淖臁!半y道魏大人認(rèn)為這么說錯了?”
兵部尚書頓時語塞!斑@……這是當(dāng)然了……”
“聽說穩(wěn)大人前陣子受了傷,一直想要上門探望,可惜賤內(nèi)正好也出了點(diǎn)意外,不知傷勢是否痊愈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盛永瀾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讓對方有臺階可以下,也不至于當(dāng)場撕破了臉。
“托福,已經(jīng)沒事了。”他馬上順著臺階而下,拱手回道!熬筒恢谴蚰膬好俺鰜淼呐炭,膽敢行刺本官,幸好本官有先見之明,府里老早就請了不少護(hù)衛(wèi),個個是武功高強(qiáng),因此只受了一點(diǎn)皮肉傷!
“可捉到人了?”
“那名女刺客雖然也中了一箭,可惜還是讓她逃了,要是讓本官抓到,一定要她生不如死!”兵部尚書恨得牙癢癢地說。
盛永瀾見對方說得咬牙切齒,心想他在朝中的風(fēng)評本就不好,又有太子撐腰,自然不會干什么好事,會有仇家并不意外。
這時,一名小太監(jiān)過來向兩人揖禮,然后在兵部尚書耳邊嘀咕了幾句。
“本官還有事,先走一步!啊辈耪f完,就速速前往東宮。
睇著兵部尚書匆匆離去的身影,盛永瀾也猜得出他要去見的人除了太子,不會有別人,想必也會將方才跟皇上建言之事,一五一十的回報。
“……榮國公請留步!”
一名老太監(jiān)從寢宮里快步出來,喘著氣趕上他。
他回頭一看,見是皇上身邊的內(nèi)侍!皠⒐有事?”
老太監(jiān)湊近了些,聲音很小,就是不想讓第三者聽見了!盎噬嫌姓垼贿^不在這兒……在御花園……”
聞言,盛永瀾臉上依舊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他的機(jī)會來了。
看來皇上聽取大臣的意見,果真只是刺探,做做樣子罷了,其實(shí)另有盤算,而私下召他覲見,才是真正的目的,那么可得要好好把握。
于是,盛永瀾即刻前往御花園面圣。
至于他和皇上又談了些什么,也只有兩人心里才明白。
待他回到府里,已經(jīng)是戌時。
盛永瀾推開門扉,才踏進(jìn)寢房,就見冬秀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子,想到管事方才稟告之事,不得不開口問。
“發(fā)生什么事了?”
她這才注意到寢房里還有別人。“你、你回來了!
“聽管事說你下午出門了一趟?”
“呃、嗯,是我硬要出去的,你可別處罰他,要罰就罰我好了!彪m然管事最后不得不答應(yīng)放行,不過還是派了好幾個婢女和護(hù)衛(wèi)隨行,又準(zhǔn)備了馬車,才讓她出門。
而她去的那間不起眼的小小土地公廟便是和大師兄他們這次來到京城,事先就說好的會合地點(diǎn),也是意外發(fā)生那一天,自己所要前往的地方,可惜還沒有抵達(dá)就出事了。
冬秀趁隨行的人不注意,悄悄地留下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的暗號,如果大師兄他們平安無事,應(yīng)該會注意到才對,接下來便是等候消息。
“聽說是去一間土地公廟?”那個地方有特殊的意義嗎?
她期期艾艾地回道:“只是……正好瞧見,就想去求個平安……”
“下次想出門的話跟我說,我可以陪你!笨吹贸龆悴]有說實(shí)話,盛永瀾也不再追問,知道他們之間的信任還不夠,愿意等她主動坦白。
“呃、好!彼B忙扯開話題!澳沭I不餓?我去把飯菜端來……不是,我讓人去把晚膳端進(jìn)房里……”
盛永瀾輕笑一聲!皠e忙,我已經(jīng)用過了。”
“那、那我?guī)湍愀!倍闳沓7,幫他換上。“今天……我見到那個叫靖兒的孩子了!
“你已經(jīng)見過靖兒了。”盛永瀾想知道她對此事的看法!白詮囊馔獍l(fā)生之后,我就叫他先別過來請安,讓你能好好靜養(yǎng)!
她只是頷了下首,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討厭靖兒?”
“我才沒有討厭他!”冬秀大聲回道。
盛永瀾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奥犇氵@么說,我很高興,因?yàn)橐馔獍l(fā)生之前,你可是相當(dāng)討厭靖兒。”
“那、那是以前。”她吶吶地說。
他臉色一整!凹幢憔竷菏莿e的女人為我生的孩子?”
“就算是那樣我也不會討厭他,因?yàn)樗皇莻孩子,大人的事又與他何干!倍阏f出心里話。
如果當(dāng)年娘沒有被趕出府,也被允許將腹中的孩子生下,爹親同樣不會承認(rèn)她這個女兒,自己的命運(yùn)只怕會更悲慘,最后不是被賣給人家為妾,就是當(dāng)個任人使喚打罵的婢女。
那個叫靖兒的孩子是小妾所生的又如何?冬秀由衷地希望每個孩子不論出身高低,都能得到善待,可以順利長大。
“你說得很好。”盛永瀾張臂攬住她。
冬秀想到那個孩子見到自己的反應(yīng),義憤填膺地說:“只有沒本事的人才會對個孩子出手,我可做不出來。”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你不會傷害他!彼唤麆尤萘,更高興自己所愛的“她”是這般善良,如此替人著想……
愛?盛永瀾為之一愣。
他對眼前的女人不光只是動心、只是喜歡,而是因?yàn)閻凵狭,所以不想?qiáng)迫她說出真實(shí)身分,寧可不去揭穿,只要能擁有她就夠了。
她抬起泛紅的眼眶。“你真的這么想?”
“當(dāng)然,我相信自己所愛的女人!笔⒂罏懼孕牡卣f。
愛?這個字讓冬秀不禁落下淚來。
這樣教她如何說出真相?
“這樣教我……”冬秀嗚咽一聲,后面的話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
“什么?”盛永瀾輕撫著她的背。
“沒什么,真的沒什么!彼龘u著頭說。
他擁緊懷中的嬌軀,決定率先說出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要讓冬秀明白自己是可以信任的。
因?yàn)樗苍敢庑湃嗡?br />
“其實(shí)……”盛永瀾嚴(yán)肅的口吻讓她不禁仰起猶帶淚痕的臉蛋。“靖兒并不是我的親生骨肉!
冬秀瞠大眼睛看著他,似乎還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還有靖兒的娘名義上是我的小妾,可是我和她之間始終都是清白的,只是為了保護(hù)他們母子的安全,不得不做這種安排!彼屢荒樺e愕的冬秀先坐下,自己也跟著落坐,才道出彼此的關(guān)系。
她張著小口,愣愣地看著盛永瀾,過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
“是為了躲避仇家嗎?”冬秀直覺地問。
“可以這么說……”他沉下臉色!熬竷旱淖娓干拔痪颖可袝宦殻野抵袚碜o(hù)五皇子,因?yàn)楫?dāng)今太子雖是皇后所出,卻生性狠毒殘暴,若真由他來繼承皇位,只怕是民不聊生,可惜最后還是功敗垂成,不但沒有扳倒太子,反而因?yàn)橐鈭D謀害,而遭到滿門抄斬的命運(yùn)……”
想起七年前的那場悲劇,太子臉上得意的表情,至今都讓盛永瀾忿恨難消,就算皇上當(dāng)時有意救他們,也在皇后和一干王公大臣的勸諫之下,不得不下了圣旨,將五皇子終生幽禁,趙氏一門全都處死。
盛永瀾語帶沉痛地說下去!熬竷旱牡臀矣H如兄弟,在被押至刑場之前,曾去牢里見他最后一面,他還很慶幸地笑說,幸好靖兒的娘還未過門,才能僥幸逃過這一劫,也能保住腹中的胎兒,為趙家留下最后的香火,并將他們母子鄭重地托付給我照顧,為了不讓太子發(fā)現(xiàn)趙家還有漏網(wǎng)之魚,便決定安置在自己府中,讓所有的人都認(rèn)為靖兒是我的兒子!
“府里的人全都不知情?”她問。
他嘆了口氣!爱(dāng)時爹娘已經(jīng)不在,不過若還在世,也會贊成我的做法,至于二弟那兒,自然是瞞著,就怕他會說溜了嘴,只剩下靖兒的娘知情,而靖兒還太小,等他長大之后再說!
“相公這么做是對的……”冬秀點(diǎn)頭表示認(rèn)同。
昕她這么說,盛永瀾又是欣慰、又是感動。
“你真的這么認(rèn)為?”
冬秀用力頷首。“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太子一定料想不到你會光明正大的將他們母子安置在自己府里,也不至于會起疑心,更可以就近照顧,相公做得很好。”
她真的打從心底這么認(rèn)為,像盛永瀾這么講義氣、重承諾,還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做擔(dān)保的血性漢子,天底下又能找到幾個,教冬秀又是崇拜、又是敬仰,也更……喜歡他了。
“我想聽的就是這些。”真的就只是這么簡單而已,如今終于聽到有人對他這么說了。
盛永瀾喉頭微哽,彷佛壓在心中的重?fù)?dān)卸去一半,也只有“她”才會明白自己的想法,而且給予支持。
怕他還有疑慮,冬秀不禁拍了拍胸脯。“相公盡管放心,剛才所說的事,我死也不會告訴別人,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們母子的!
“我相信……”盛永瀾略顯激動地抱住冬秀,緊閉著眼皮,在心中感謝老天爺將“她”帶到自己身邊!霸谝馔獍l(fā)生之前,我從來不曾跟任何人說過,直到現(xiàn)在,我才親口告訴你!
這番話又讓冬秀心里更加過意不去,只因?qū)ψ约旱男湃,才會主動托出這樁天大的秘密,而她也因此相信盛永瀾的為人,若知道她和大師兄他們所殺的都是欺壓善良百姓之人,也能理解和體諒。
可是……拖到現(xiàn)在,冬秀發(fā)現(xiàn)自己一天比一天眷戀著這個男人的溫柔和呵護(hù),才不過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她的心已經(jīng)陷落得太深,更加難以啟齒了。
“你不該這么相信我……”她口中咕噥著。
他俯下頭去,親吻著冬秀泛濕的眼角!罢f我自私也罷……我只希望你能和我一塊兒分擔(dān)!本鸵?yàn)楫?dāng)“她”是自己的妻子,才會這么說。
所以不需顧慮,盡管信任我,把一切都說出來,盛永瀾在心里這么說。
冬秀不假思索地回道:“我當(dāng)然也愿意跟你分擔(dān)了……”
“有你這句話,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他吻住她,用行動來證明。
至于其他的,盛永瀾可以等,等她主動對自己吐實(shí)。
她才不管什么矜不矜持,張開雙臂抱住覆在身上的男人,就是不想錯失和盛永瀾相處和親近的任何機(jī)會。
“相公……”冬秀覺得自己愈來愈貪心,不只想霸占別的女人的夫婿,還想得到他的心。
盛永瀾卸去兩人身上那些礙事的衣物,感受到彼此的皮膚都在發(fā)燙,欲火也燒得更旺。
“我愛你……”
“我也是……”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
這一夜,即使兩人緊密地結(jié)合在一起,沒有留下一絲空隙,可是距離完全敞開心扉,似乎還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