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嗎?」
一早,陸淺平便看到院子里裴一石、裴再思和葉東承在整理干糧,一袋一袋的往推車上放,裴班芙也在幫忙,手無縛雞之力的陸慕娘則在旁邊看著,柳眉深蹙。
聽到陸淺平發(fā)問,陸慕娘憂心忡忡地道:「岐州水災(zāi),死了好多人,你裴大叔他們要去捐物資,也不知道大水會不會再來,會不會影響到咱們崇州……」
裴再思道:「老天要把雨下在哪里,雨勢會有多大,誰也不知道。」
裴一石嘆氣道:「若能提前知道,百姓也能提前撤離,就能免于災(zāi)難了,即便保不住身家,也能保住性命!
裴一石有秀才功名,在鎮(zhèn)上開了「初心學堂」,很受村民敬重,當年他原本前景看好,不料鄉(xiāng)試那日卻高燒,病了幾年,他不得已放棄再考。
說也奇怪,他放棄科舉之后,病卻不藥而癒,他便斷了念想,當自己與舉人無緣,開起學堂,當起授課解惑的夫子。
裴再思憂心忡忡地道:「這些年,死于水患的百姓逐年增加,因水患流離失所的難民也越來越多,朝廷不僅束手無策,賑災(zāi)的官銀還大半都進了貪官污吏的口袋,沒有幫助到真正需要的老百姓,再這么下去,只怕會……唉。」嘆息一聲,把「官逼民反」四字咽了回去。
一邊聽著他們的談話,陸淺平一邊看著勞動中的那四人,神情卻若有所思起來。
裴班芙的娘親和兄嫂死于水患,葉東承的爹娘也是在水患中喪生,大岳朝似乎有嚴重的水患問題,而眼下還無人解決的了,水患問題肯定令掌政者如芒刺在背。
「所以才會有治河皇榜呀!古岚嘬桨褍纱衩淄坪茫挠兴械氐溃骸刚l要能治好東河,誰就是咱們大岳的大英雄!
陸淺平挑了挑眉毛,「治河皇榜?」
裴一石瞅了他一眼,道:「皇上貼出了皇榜,召請?zhí)煜旅空螙|河,若能令東河不再泛濫,加官進爵不在話下,不過那皇榜貼出已整整兩年了,至今未有人揭榜!
陸淺平心里一動,他似乎找到他穿越來這里的理由了。
深夜,一抹修長身影在桌上留下一封書信,吹熄了燭火,無聲推門而出,剛毅的面孔上,他的眼神炯炯發(fā)亮,不像一個夜半還未入睡之人,正是白日里動心起念的陸淺平。
他要去岐州看看,雖然知道當?shù)啬壳八紘乐兀蝗牖⒀ㄑ傻没⒆,唯有到了岐州才能真正了解問題所在。
這些日子以來,他攢了些銀子,這些錢足夠他來回了,可首先他得去鎮(zhèn)上雇輛馬車。
他轉(zhuǎn)身帶上房門,夜已深沉,小庭院里寂靜無聲,只有灑落的月光,等到天明,有人發(fā)現(xiàn)他不在時他已經(jīng)出城了。
驀地,他身后的衣襦叫人拉住,他吃了一驚,還未回頭,便聽到一個甜甜的聲音輕快地問道——
「淺平哥,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不要說去茅房哦,大半夜的,哪有去個茅房穿這么整齊還帶包袱的。」
陸淺平蹙眉,要命,是裴班芙!
他慢慢的轉(zhuǎn)過身去,她也順勢松了手,對上了她的臉,就見她明燦的臉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眸笑吟吟的望著他。
他挑起眉,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問:「大半夜的,你又為什么不睡?」
「我睡不著,起來走走!古岚嘬窖劬Φ瘟锪锏闹蓖陌た,又問:「淺平哥,你不會是要離家出走吧?大娘雖然不是你真正的娘親,可做人不能這樣,你不能拋下大娘自個兒遠走高飛,大娘會哭的!
陸淺平義正辭嚴地道:「我不是要遠走高飛,我是有事要去辦,辦完自然會回來!
「哦,什么事?」裴班芙摸著自個兒光潔的下巴,「什么事不能正大光明的出去辦,要半夜偷偷摸摸的去辦,是去做賊嗎?」
陸淺平看著鬼靈精一般的裴班芙,知道她不好打發(fā),不管說什么理由,她都不會相信,他索性嘆了口氣,道:「你能不能當做沒看見我?」
他的第六感向來很準,此刻他有個不太好的預(yù)感,這丫頭不會只是拉住他那么簡單。
「能!」裴班芙笑咪咪的看著陸淺平,「只要你帶上我一起去!
「你又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怎么就想跟我去?」
裴班芙像個世外高人一般,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我娘說的,但凡偷偷摸摸的事一定是有趣的事,碰上了,要多多參與,豐富自個兒的人生!
聽見這番話,陸淺平想撫額,她那個來自現(xiàn)代的娘親究竟都教了她什么?
「你聽好了!箍粗錆M期待的眼神,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我是要去岐州!
「去岐州?」這答案倒是出乎裴班芙的意料,清澈的眼眸眨了兩下,問:「你去岐州做什么?那里水患,正亂著呢!
陸淺平不置可否的哼道:「我就是想去看看水患是怎么發(fā)生的!
聞言,裴班芙忽然靈光一閃,眼睛一亮,「難道你會治河?」
陸淺平卻避重就輕地道:「只是去看看!
這里畢竟是古代,各項條件太差,他不想將話說滿,可能到了現(xiàn)場一看,他也無能為力,到時只能無功而返。
「既然你要去岐州,更非要帶上我不可了!古岚嘬脚牧讼滤募绨,毛遂自薦道:「淺平哥,你才醒來不久,從來沒有離開過半月城,又不是我們這里的人,我好歹是這里土生土長的,路程、風土人情什么的都比你熟悉,帶上我,你不吃虧。」
陸淺平蹙眉,這丫頭,動手動腳的,不懂什么是男女授受不親嗎?他還以為古代的姑娘都很含蓄,不過她的話也不是沒道理,自己這身子里裝的是現(xiàn)代魂魄,一不小心就會穿幫,若有她在身邊確實便利許多。
陸淺平沉吟片刻,問道:「你要怎么跟裴大叔他們交代你跟我同行?」
裴班芙微微一笑,「你怎么交代,我就怎么交代羅。」
最后,裴班芙在陸淺平的留書下方簽上自個兒的名字,并強調(diào)自己是「保護」陸淺平出門的,至于兩人要去哪里,信上則只字未提。
隔日,裴家人發(fā)現(xiàn)也來不及了,他們早離開了半月城。
此行,裴班芙把自個兒攢的私房都帶上了,她深信錢銀并非萬能,但沒有錢銀萬萬不能,況且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至理名言肯定不是沒道理的,多點銀子傍身準沒錯!
原本,兩人的想法都是雇輛馬車到岐州,不料沒有馬車夫肯做這筆生意,即便他們肯付兩倍車資也沒人愿意,理由都是岐州這會兒因水患正亂著,許多山賊趁火打劫,他們可不想為了多賺點銀子賠上性命。
最后,陸淺平買下了一匹馬,一匹棕色的駿馬。
「我不會騎馬!古岚嘬?jīng)]料到她只是排隊打算買下幾個包子路上裹腹,他就買了一匹馬。
「我會!拐Z畢,陸淺平輕巧的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看著目瞪口呆的裴班芙。
前世他在英國留學,為了融入當?shù),他學了騎馬、射擊和劍道,而為了在白人的社會保護自己,他學了泰式拳擊來防身。
「那我要怎么上去?」裴班芙愣愣地抬頭看著他,她兩手各拿著一個點心袋子,看起來有些呆呆的。
他那翻身上馬的動作也太英姿颯爽了,害她心里漏跳了半拍,還久久回不了神。
「給我。」陸淺平彎身拿走她一手的點心袋子,另一手伸向她,「上來。」
裴班芙被動的把手交給他,他似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拉上了馬,一眨眼,她人就坐在他的身前,她的臉上騰起一股熱意。
陸淺平拉住強繩,輕輕挾了下馬腹,說道:「適才我已經(jīng)打聽好往岐州的路徑了,往官道走便可以,我會騎慢一點,你想吃東西就吃!
她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某種陌生的感情正在微妙的發(fā)芽,這難道就是她娘說的心動?
「你不是餓了才買那么多嗎?快吃!」陸淺平催促道。
面對他的「體貼」,裴班芙只想掐死自己。
這種情況下,她怎么可能還吃得下東西?現(xiàn)在她嫌手上的點心袋子多余,很想扔了,幸好他什么都沒察覺,只專心在駕馬。
三個時辰后,在日落之前,他們抵達了奉安鎮(zhèn),找了間客棧投宿。
裴班芙生平第一回坐那么久的馬,屁股顛得生疼,到了客棧,趕緊向小二要了盆熱水沐浴,洗去一身塵土,沐浴后,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她饑腸轆轆的去隔壁敲陸淺平的房門,想找他一塊出去覓食。
房門開了,陸淺平一身白色錦衣、高挺俊逸的出現(xiàn)在她眼前,;罅怂难郏D時讓她反應(yīng)不過來。
呃,為什么無緣無故的打扮得這么俊帥。
「你、你這身行頭哪里來的?」她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在家里時可沒見他這么穿過。
「我不懂這里的服裝,也穿不慣原有的,便讓布莊掌柜隨便挑了幾身,沒想到那掌柜凈挑這種公子哥兒穿的衣裳,應(yīng)該是想要賣我比較貴的衣服!
裴班芙眼也不眨地看著他,看他如芝如蘭、玉樹臨風的模樣,想來那布莊掌柜并非只是想賣他高價,肯定也是認為這類型的衣服適合他才會賣給他。
在他還是傻子時,他的衣物多半是她爹的衣裳改的,只因寄人籬下,陸慕娘也不好意思開口要給兒子裁制新衣,她爹便將一些不太舊的衣裳給了陸慕娘去修改,況且他一個傻子,哪兒也不去,要新衣裳做什么呢?所以他一直都是穿粗布衣裳,而現(xiàn)在,與她娘來自同一處的他,肯定穿不慣那些有補丁的陳年舊衣。
「咱們這樣……」她吞了吞口水,指指他又指指布衣的自己,「看起來會不會像是公子與丫鬟?」
她也有很多漂亮衣裳,是她娘和她嫂子做給她的,只是想到要遠行,在收拾包袱時,她便挑了些樸素方便、不引人注意的衣裳,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陸淺平笑了,他揉了揉她的頭,「確實挺像的!
裴班芙翻了個白眼,朝他沒好氣叫了聲,「公子!
他眼里綻開一抹笑意,從善如流道:「芙兒!
裴班芙朝他扮了個鬼臉,「走吧,公子!」
兩人出了客棧,裴班芙餓極了,她不由分說的拉著陸淺平先在一間生意極好的面館坐了 下來,點了兩碗熱呼呼的湯面和幾樣小菜飽食一頓。
陸淺平看她狼吞虎咽的樣子,笑問:「瞧你餓的,要不要再加一碗面?」
裴班芙搖頭,「留點肚子,待會兒還可以吃點別的,我娘說的,女人有兩個胃,一個是用來吃正餐,一個是用來吃點心,尤其是甜點,我娘在飯后總要來份甜點,才算用完了一餐!
經(jīng)過柜臺買單時,陸淺平給了一錠銀子,指指角落里坐著分食一碗湯面的兩個孩子,對掌柜說道:「再給他們送碗面,余下的銀子給他們?nèi)蘸笊祥T吃面。」
掌柜收下銀子,笑吟吟地道:「公子心善。」
出了面館,裴班芙一臉慚愧,「你什么時候注意到那兩個孩子的?我忙著吃,都沒看到!
陸淺平聞言只是一笑置之,「你餓了,眼里自然只有食物,這也是人之常情。」
裴班芙愣愣地看著他,這一刻,他真的就像個富貴人家的公子,那談吐、風采,那俊朗剛毅的五官和身姿,那份樂于助人的胸襟……
等等,她在想什么,怎么會從他幫助兩個孩子想到俊朗五官和身姿去?
「站住!」
一聲喝令,兩個不知從哪里跳出來的小混混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這兩人一臉橫肉,明顯就是市井無賴,此時攔住他們,要對他們做什么簡直不言而喻。
「淺平哥……」裴班芙下意識就往陸淺平身邊靠去,她生活在純樸的小城鎮(zhèn),從來沒遇過攔路打劫這種事。
陸淺平將她護在身后,他冷靜卻睥睨地看著那兩個混混,「你們找錯人了,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
聽到這話,混混甲笑了起來,「哈哈哈,他叫咱們走耶!」
「我們沒找錯人,正是公子沒錯!够旎煲屹\頭賊腦的嘿嘿笑著,「我們在面館都看到了,公子的錢袋挺有分量的,公子既然好生慷慨,又讓我們兄弟給瞧見了,不如借點銀子給我兄弟花用,也是美事一樁。」
陸淺平表情冷峻,淡然地道:「我身上的銀子是很多,只不過不給畜牲用,你們有本事盡管來拿!
裴班芙暗暗叫苦,她急忙扯著陸淺平的衣襦,「淺平哥!」
現(xiàn)在逃走都來不及了,他怎么反倒說話刺激他們、還承認自己身上有很多銀子,這不是讓他們更加置身于危險之中嗎?
說真的,她雖然不是那種任人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姑娘,可她并無功夫,要是他們有拳腳功夫或是亮出刀子,他們就死定了。
「你在罵我們兄弟是畜牲?」混混甲瞇起了眼睛。
陸淺平表情十分倨傲,笑說:「畜牲還聽得懂人話,也算難得了!
若不是情況危急,裴班芙真想笑出來,他膽子也太大了,都什么時候了,還拐著彎罵人,他當真不怕這兩個兇神惡煞嗎?
混混乙嚷了起來,「大哥,這家伙在挑釁咱們!」
混混甲碎了口唾沫,從懷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咬牙切齒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是吧?今天老子就弄死你!」
那把尖銳的刀讓裴班芙倒抽了一口氣,她心頭一顫,腦子里頓時亂成一團,只聽到陸淺平低聲道——
「立刻去旁邊躲好!」他說完就推了她一把,跟著身形極快的掠到那兩個混混面前。
裴班芙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吃驚地張著嘴,因為她都還沒看清陸淺平是如何出手的,那兩個混混就已經(jīng)倒在地上哀嚎了。
陸淺平走過去,一腳踩住混混甲的手,冷聲問道:「還要銀子嗎?」
混混甲痛到快斷氣了,「不、不要了……不、不是不要,是不敢了……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回客棧的路上,裴班芙秀眉飛揚,嘰嘰喳喳地追問,「淺平哥,你會功夫?你那是什么功夫,怎么能同時摺倒兩個人又毫發(fā)無傷?」
陸淺平并沒有在他的功夫上著墨太多,他的眸光籠罩住她,正色道:「你只要知道,既然我把你從家里帶了出來,就一定會毫發(fā)無傷的將你送回家,我能保護你,這樣就夠了。」
這話說得裴班芙心里一動,她驀然想到她娘說的——將來要找一個讓她有安全感的男人,一個能保護她的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就不算男人了。
她仰望著陸淺平,眸光閃了閃,芳心直跳。
她娘說的有道理,此刻在她看來,陸淺平不是淺平哥了,他就是個男人,能讓她有安全感,保護得了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