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緹握緊拳頭,站在原地瞪視著昂士伍公爵。在那令人驚駭?shù)乃查g,她以為自己使他受到重傷。她不該那么笨的。想使這個大笨伯受到比較嚴(yán)重的損傷,大概需要一群狂奔的公牛才辦得到。
“別指望從我這里得到任何同情!彼f!澳憧梢栽谀抢锾傻绞澜缒┤眨也挪还苣。可惡,你害我打斷了最喜愛的手杖。”而不是他的腿,像她剛才擔(dān)心的那樣。
他呻吟著抬起頭!斑@一招太卑鄙,”他說!澳憔尤环u我。”
“你在更衣室對我耍的那一招就不卑鄙嗎?”她回嘴!澳忝髅髦牢也桓掖舐暱棺h。別告訴我簡單一個不就夠了,因為言語對你來說,向來不夠!
“我們可不可以改天再爭論這個,葛莉緹?”他一邊低聲咒罵,一邊辛苦地翻到側(cè)面,用一只手肘撐起上半身!翱梢岳乙话褑?”
“不行。”忍住良心的譴責(zé),她往后退到他夠不到的地方!澳惴恋K我的任務(wù),那有能危及我的生命。你還破壞了我?guī)椭笥训臋C會,這是你第三次因妨礙我而使事情變復(fù)雜,更下必說你可能害我丟掉飯碗。如果薩羅比闖進更衣室,發(fā)現(xiàn)我和英國最有名的浪蕩子處于瓜田李下的狀態(tài),他一定會把消息傳播到倫敦的每個角落,到時我就會失去努力不懈好幾個月才贏得的少許尊敬。”
她彎腰拾起殘余的手杖!拔抑涝S多比這招更卑鄙的招數(shù)!彼局睍r又說。“再來騷擾我,昂士伍,我就會真正傷害你!
他還來不及指出她的說教有瑕疵,她已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走出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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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啊,獵龍者回來了!眮喥踉诰S爾于凌晨三點一瘸一拐地走進前門時宣布。
博迪抓著撞球桿急忙來到走廊,一臉痛苦地上下打量維爾。
維爾跟他們說過,他今晚要去藍(lán)鸮酒館“獵龍”。
當(dāng)時亞契訓(xùn)斥,博迪嘮叨,維爾充耳不聞。
現(xiàn)在他看到他們臉上清楚寫著“早告訴你了”。他的外套和長褲又臟又破,他的臉擦傷瘀青。他跌倒時臉先著地,狠狠地撞到地面,鼻梁雖然沒斷,但感覺起來卻像斷了。他陣陣抽痛的脛骨也是如此。
他咧嘴擠出笑容。“我好久不曾玩得這么開心,”他說!澳沐e過了好大的樂趣。我跟你說——”
“我去準(zhǔn)備洗澡水。”亞契以夸張的痛苦語氣說。“而且最好去拿醫(yī)藥箱來!
維爾看著他走開,然后轉(zhuǎn)向他的客人!澳憬^對猜不到發(fā)生了什么事,博迪!
“我的確猜不到!彼目腿吮У卣f。
維爾一瘸一拐走向樓梯!澳敲矗襾,我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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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斯》在周五上午送達(dá)布列斯雷莊,但麗姿和艾美到次周的周五才把雜志弄到手。
幸好她們的姑姑和姑丈正在款待一大群客人,因此女仆沒空趕她們上床睡覺。
她們有整夜的時間細(xì)讀雜志的內(nèi)容。但這一次,她們沒有直接翻到《底比斯玫瑰》,而是先看葛莉緹小姐如何敘述她和她們的監(jiān)護人在醋坊街的沖突。
最后,她們抱著肚子蜷縮在地板上,在陣陣爆笑間哽噎著引述報導(dǎo)里的話。
終于能再坐起來時,她們嘴唇顫抖地四目相望。
麗姿清清喉嚨。“幽默。據(jù)我看,她是個幽默的人!
艾美模仿姑丈的公正表情!笆堑模愖,我想你可以合理地那樣推論!惫谋砬橄,她的眼睛閃閃發(fā)亮!拔艺J(rèn)為這是她寫得最好的文章!
“你又沒有看過她寫的每篇文章。我們根本沒有時間。何況,拿嚴(yán)肅的作品和喜劇來做比較是不公平的!
“我認(rèn)為他啟發(fā)了她!卑勒f。
“那篇文章有點刻薄。”麗姿承認(rèn)。
“他能引出人們內(nèi)心的魔鬼,爸爸說的。”
“他就引出了羅賓內(nèi)心的魔鬼。”麗姿微笑著說。“他回來時變得多頑皮,多會逗我們笑啊,可憐的小弟!
艾美熱淚盈眶!芭,麗姿,我好想他!
麗姿擁抱她!拔抑馈!
“但愿我們在隆瀾莊。”艾美拭著淚說!拔抑浪麄儾辉谀抢,躺在墓園里的不是他們。但隆瀾莊是家,他們的靈魂都在那里。這里沒有莫家人,連個莫家鬼都沒有。桃茜姑姑出嫁太久,早就忘了該怎么當(dāng)莫家的人。”
“我會設(shè)法嫁個排行較小的兒子,因為他們極少循規(guī)蹈矩!丙愖苏f。“維爾堂叔不住在隆瀾莊,也許他會讓我們住在那里。我會設(shè)法在我的第一個社交季找到丈夫,再過六個月就到了。到時你就搬來跟我們住。你永遠(yuǎn)別結(jié)婚,那樣就可以永遠(yuǎn)住在隆瀾莊照顧孩子!
艾美點頭!拔蚁肽菢右欢ㄐ。但你千萬別嫁強恩姑丈那種人。我知道他是好人,但我寧愿你找個不是那么古板的人!
“你是說像狄洛那樣的人?”
艾美雙手按在還沒有發(fā)育的胸部上!皩Γ竦衣迥菢拥娜恕!
“好,那么讓我們來研究他,然后我才能確切地知道要找什么。”麗姿拿起《阿格斯》翻到《底比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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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周的周三,在看了幾小時蘭妲在《底比斯玫瑰》里的最新冒險后,筋疲力竭的維爾和博迪坐在亞拉孟牛排館里補充體力。
“蘭妲曾經(jīng)把蛇群騙出陵墓!本S爾告訴他正在用餐的同伴!白⒁饴,以后你就會知道我是對的,她會哄騙守衛(wèi),或狄洛本人,因而逃出地牢!
博迪叉起一小塊牛排!拔蚁氩皇悄菢!彼f。“我認(rèn)為他們現(xiàn)在會小心緹防詭計,因為她已經(jīng)試過一次但沒有成功!
“你不可能認(rèn)為那個中看不中用的歐朗會救她出去!
博迪邊咀嚼邊搖頭。
“不然是怎樣?”
“湯匙,”博迪說!澳阃藴椎氖,我認(rèn)為她會挖地道!
“用湯匙——逃出地牢?”維爾拿起大杯子喝酒。
“我的意思是說,她會先在石頭上把它磨利!辈┑线叧赃呎f。
“是啊,磨利的湯匙無所不能。我看她甚至能鋸斷鐵條逃出去!本S爾看著放在博迪肘邊的雜志。
維爾起初并不打算認(rèn)識小說中的女主角蘭妲。被手杖打傷的次日,為了得知葛氏迂回偷襲小姐的古怪心靈如何運作,他開始看亞契的過期《阿格斯》。他從她投稿的第一期開始看起。她寫的是一篇關(guān)于欠債人遭到起訴的文章,在文章對頁是一張《底比斯玫瑰》的插圖。他的視線不知不覺地從插圖往下移到本文。
接下來他只知道自己看完第二章,正從亞契留在書房桌上的雜志堆里翻找下一期。
簡言之,他就像一半的世人一樣迷上了木白先生的小說。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今天上午維爾和博迪一樣急于拿到剛出版的最新一期《阿格斯》。
今天的封面畫的是一群男女?dāng)D在輪盤賭臺邊,標(biāo)題是“命運女神之輪”。由于已經(jīng)熟悉了藍(lán)眼火龍的筆調(diào),所以維爾可以肯定標(biāo)題不是她下的。
雖然不以胡諏雙關(guān)語為恥,但她不會用的如此陳腐。此外,那種對文字的拙劣操弄遠(yuǎn)不及她文章里的狡黠幽默和尖刻評論。
順便一緹,封面的主角不是昂士伍公爵。
前一期的封面就是諷刺他的兩格漫畫。在第一格里,他伸出雙臂,噘起嘴唇,向火龍夫人索吻。漫畫里的她交抱雙臂,鼻子朝天,背對著他。
在第二格里,他變成頭戴公爵冠冕的青蛙,孤獨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在她頭頂?shù)呐菖堇飳懼骸皠e怪我。那是你的主意。”圖畫的標(biāo)題寫著:“戈蘭德夫人之吻破除魔咒”。
她模仿史詩《貝奧武夫》的風(fēng)格寫成的文章標(biāo)題為“泰坦巨神之醋坊街戰(zhàn)役”。
那像極了她的狂妄,維爾心想。因為許多怯懦的三流作家都懼怕她,所以她認(rèn)為自己是泰坦巨神。
再來騷擾我,我就會真正傷害你。
是啊,身為莫氏最后惹禍精的他嚇得直發(fā)抖。是啊,他嚇壞了。拜托,他曾經(jīng)勇敢面對粗暴兇殘、身高六尺半的惡棍侯爵。丹恩有多少次用同樣低沉致命的語氣發(fā)出類似的威脅?好像威脅的語氣真能把莫維爾嚇得發(fā)抖。
葛氏恐怖伊凡小姐當(dāng)真以為她恫嚇得了他?
很好,就讓她那樣想吧,他決定。他會給她很多時間。幾個星期。當(dāng)他的大小割傷和瘀傷愈合時,他會讓她享受表面上的勝利。隨著時間過去,她會越來越自負(fù)自滿,警覺心也會越來越松弛。到時他就可以給她一、兩個教訓(xùn),例如“驕傲導(dǎo)向滅亡,傲慢必然衰敗”和“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她早該從她自命不凡的臺座上跌下來。她早該從她自認(rèn)比男人強得多、以及穿上長褲模仿男人即可使她刀槍不入的幻想中,驚醒過來。
他知道她沒有比男人強。在偽裝和大話之下,她只是個玩假扮他人游戲的女孩,由于他覺得那樣很有趣,甚至有點可愛,所以他決定耐心對待她。他不會公然羞辱她。
他將是她跌下來時的唯一目擊者。他決定那必須包括跌進他的懷里,他的床上。
她不但會喜歡那樣,還會承認(rèn)她喜歡,且央求更多。那時,如果正好有慈悲為懷的心情,他會同意她的懇求。然后——
一個男孩在這時沖進牛排餐廳。
“救人啊,拜托救救人!”男孩喊道。“有一棟屋子倒了——屋子里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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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塌的屋子不是一棟,而是兩棟:艾希特街四號和五號。在附近凱薩琳街和布里吉街挖下水道的五十多個工人聞訊趕到,迅速開始清除瓦礫。
首先挖出的受害者是一個死亡的貨運馬車車夫,屋子倒塌時他正在裝載煤炭。半個小時后,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婦人被找到,幸運生還但手臂骨折。再過一個小時,一個幾乎毫發(fā)無傷的七歲男孩和他襁褓中已斷氣的弟弟。按著是他們十七歲的姊姊,瘀傷。他們九歲的兄弟是最后挖出的受害者之一。雖然埋在瓦礫底層,但他被找到時還神智不清地喃喃自語著。他們的母親不幸罹難,他們的父親離家在外。
莉緹從一個偶爾投稿《阿格斯》的窮作者那里得知大部分的細(xì)節(jié)。她在藍(lán)貝斯路參與驗尸,因此很晚才抵達(dá)現(xiàn)場,但還來得及目睹昂士伍在救難中扮演的角色。
他沒有看見她。
根據(jù)隱身在記者群中的莉緹觀察,昂士伍公爵以全副心思和精神清除瓦礫。崔博迪與他并肩工作。她看到公爵移開磚塊和木材,清出一條通往男孩的路,然后用他的寬肩撐住一根托梁,讓其他人把男孩拉出來。
母親血肉糗糊的尸體終于挖出時,莉緹看到公爵走向她哭泣的女兒,把他的錢包塞進她的手里。然后他拖著崔博迪擠過人群逃走,好像他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由于昂士伍輕輕一堆就能把中等身材的人拋到好幾尺外,所以其他的記者紛紛退避,回去采訪受害者。
莉緹可沒那么容易死心。她從后追趕昂士伍和崔博迪,追到斯特蘭街時,正好有一輛出租馬車回應(yīng)昂士伍的尖銳口哨聲而停下。
“等一下!”她大叫,揮舞手中的筆記本!爸v句話,昂士伍。耽誤你兩分鐘!
他把遲疑不前的崔博迪推進車廂,自己隨后跳進去。
馬車聽他的命今立刻起步前進,但莉緹不肯放棄。
斯特蘭街是條擁擠的大街,馬車在人群車潮中只能緩慢前進,因此她可以輕松地跟在車廂旁小跑步。
“好啦,昂士伍。”她喊。“談?wù)勀愕挠⒂滦袨。你什么時候變得如害羞謙虛了?”
他們搭乘的是新式出租馬車,只有車篷、皮帷和簾幔替乘客遮陽擋雨。由于簾幔沒有拉上,所以他無法假裝沒有看見她或聽到她。
他從車篷下探出頭瞪她。街頭充斥著車輪的轆轆聲、車夫和行人的叫喊聲、馬的鼻息聲和嘶鳴聲、流浪狗的吠叫聲,他以壓過那些嘈雜聲的音量喊:“可惡,葛莉緹,離開街道,你會被撞倒!
“講兩句話。”她堅持,繼續(xù)慢跑跟在旁邊!白屛乙媒o讀者看!
“你可以替我告訴他們,你是我見過最煩人的女性。”
“最煩人的女性!彼覍嵉貜(fù)述!昂,但關(guān)于艾希特街的受害者——”
“再不回人行道上,你就會成為受害者——別指望我會從馬路上湊集你的尸塊!
“可不可以告訴讀者,你真的正努力成為圣人嗎?”她問!盎蛘咴摪涯愕呐e動歸因于曇花一現(xiàn)的崇高情操?”
“崔博迪逼我做的。”他轉(zhuǎn)身對車夫大吼!澳悴荒苁惯@匹可惡的馬動一下嗎?”
無論車夫有沒有聽到,拉車的馬都開始加快步伐。下一瞬間,車潮中出現(xiàn)一個空隙,出租馬車立刻猛沖而過,莉緹不得不跳回人行道上,躲避那些加速駛向車潮縫隙的后方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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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命。”維爾回頭確認(rèn)她已經(jīng)放棄后說!八趺磿@里?她應(yīng)該在藍(lán)貝斯街參與驗尸,那應(yīng)該要花上一整天才對。”
“那種事要花多少時間很難預(yù)料!辈┑险f!叭绻凰l(fā)現(xiàn)衛(wèi)喬伊一直在替你做間諜,就會有他的尸體需要勘驗死因了!彼匠錾眢w往車篷外張望。
“她已經(jīng)放棄了!本S爾說!白,博迪,你會跌出去!
博迪扮個鬼臉,收回身子坐好!艾F(xiàn)在她走了,但查埋二世又縈繞在我的腦海了。你認(rèn)為那是什么意思?”
“瘟疫。”維爾說。“你把他們兩個和瘟疫聯(lián)想在一起!
“我想不通你為什么要當(dāng)她的面那樣說。”博迪說。“在你見義勇為之后,她一定會改變對你的看法。你為什么跟她說是我逼你做的?明明就是你先沖出亞拉孟——”
“還有五十個人跟我們一起救難。”維爾不悅地說。“她沒有去問他們?yōu)槭裁茨菢幼。對不?但那正是女人的作風(fēng),想要知道為什么這樣和為什么那樣,想像男人做每件事都有某種深刻的意義!
沒有任何深刻的意義,他告訴自己。他沒有把那個九歲男孩帶回人世,只是使他免于過早被埋葬。那個男孩的處境和任何事都沒有關(guān)系。他只是幾個受害者中的一個,救他和救其他人對維爾來說都一樣。
卡在維爾喉嚨里的硬塊只是塵土,使他眼睛刺痛和聲音沙啞的也是塵土。他沒有想到別人……例如他曾無法救活的另一個九歲男孩。
他也絲毫不想談他的感受。他的心中沒有重?fù)?dān),他更不會蠢到想要向她吐露心事。他沒有理由擔(dān)心他之所以那樣做,只因為他從閱讀她的作品中得知,她在遇到與兒童有關(guān)的事時,便不再那樣憤世嫉俗和鐵石心腸,也不再那么像狂躁不安的火龍。他不可能在意那個,因為他對任何事都是憤世嫉俗和鐵石心腸。
他是莫氏家族最后惹禍精,自高自大、沒有良心、令人厭惡等等。正因為如此,她對他只有一個用處,但絕不是當(dāng)同情的傾聽者。他沒有想要向任何人吐露秘密,因為他沒有秘密可吐露。如果有,他寧愿被綁在撤哈拉沙漠的烈日炎陽下,也不愿向女性吐露。
在回家的一路上,昂士伍公爵用好幾種不同的方式這樣告訴自己,但他一次也沒想到他的抗議可能太激烈了。
“崔博迪逼他做的,才怪! 莉緹喃喃自語地沿著走廊走向書房!叭绻辉敢,一整團刺刀上膛的步兵也無法逼那個頑固的大老粗過街!
她進入書房,把帽子往書桌上一扔,走到書架前拿出最新版的《德布雷特貴族名人錄》。
她很快就找到第一條線索。接著她轉(zhuǎn)向她收藏的最近二十五年的《名人年鑒》。她抽出一八二七年版,翻到大事紀(jì)附錄,在五月死亡欄下找到墓志銘。
“于其宅邸,北安普敦郡隆瀾莊!彼畹!暗媚昃艢q,第六任昂士伍公爵莫羅賓。”從那里往下有四段文字,就孩童而言,即使是貴族的孩童,那么長的死亡啟事還是很不尋常。但這里有個刻骨銘心的故事,而《名人年鑒》必定把焦點放在其上,就像它對當(dāng)年度其他的新奇事物和戲劇性事件一樣。
我參加過太多次葬禮了,昂士伍曾經(jīng)說過。
的確如此,莉緹發(fā)現(xiàn)。根據(jù)各個資料來源,她算了算光是在最近十年就有十二次葬禮,那些都還只是近親。
如果昂士伍真的是麻木不仁的浪蕩子,連續(xù)不斷的死亡對他不可能有任何影響。
但麻木不仁的浪蕩子會為了遇難的平民而出力,冒著受傷的危險和工人一起救難?
若非親眼目睹,她絕對不曾相信:昂士伍直到確定無人可救時才停手,離開時筋疲力竭、全身臟污、汗流浹背,中途還不忘停下來把他的錢包塞給痛失親人的女孩。
莉緹眼睛刺痛,一滴眼淚落在她正在看的頁面上。
“別像個傻瓜!彼庳(zé)自己。責(zé)罵并沒有產(chǎn)生明顯的結(jié)果。
但在一分鐘后,有如大象接近的轟隆聲趕走了所有的傻瓜徵兆。轟隆聲來自蘇珊,它和棠馨散步回來了,莉緹連忙擦干眼淚坐下。
下一秒鐘,蘇珊跑進書房,企圖跳到莉緹的膝上,但被一句堅定的“下去”所制止,于是它決定把口水淌在她的裙子上。
“看來有人心情很好。” 莉緹對棠馨說。“發(fā)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它找到一個胖嘟嘟的幼童當(dāng)點心吃?它聞起來沒有比平常那么臭,所以不可能是在糞便里打過滾!
“它真可怕!碧能霸诿撁弊訒r說!拔覀冊谔K荷廣場遇到崔博迪爵士,它丟人現(xiàn)眼到了極點。它一看到他就像火箭一樣沖出去,把他撞得四腳朝天。然后它又站在他身上,舔他的臉,舔他的外套,聞他的——嗯,我不會說出是哪里。它對我的告誡充耳不聞。幸好博迪爵士全都好脾氣地忍受下來。等他好不容易推開它站起來時,我想要道歉,他卻不依。‘它只是愛玩,’他說。‘不知道自己的力氣有多大!缓筇K珊——”
“汪!”獒犬聽到自己的名字時興高采烈地應(yīng)道。
“它非要賣弄它的把戲不可!碧能袄^續(xù)道!八斐鲎ψ印K鹬桓鶚渲m纏他,直到他跟它玩拔河。它還表演裝死,還翻出肚皮要他搔癢,還有——你想像得出來啦!”
蘇珊把大頭放在女主人的膝上,充滿感情地望著她。
“蘇珊,你真讓人搞不懂。” 莉緹輕拍著它說!吧洗我姷剿麜r,你并不喜歡他!
“也許是因為它感覺到他下午都在做好事!
莉緹抬頭與棠馨的目光交會。“崔博迪跟你說了,是不是?他有沒有說明辛苦救災(zāi)后他不在昂士伍府休息,跑到蘇荷廣場來做什么?”
“他告訴我說,看到你使他想到查理二世。那個國王令他十分困擾,所以他在幾條街外下了出租馬車,走到這里來看雕像!
在蘇荷廣場一塊荒蕪的綠地上豎立著查理二世斑駁剝落的雕像。
初次相遇后,棠馨曾經(jīng)緹到博迪把莉緹和那位復(fù)辭的君主聯(lián)想在一起。莉緹覺得那種聯(lián)想說不通,也不指望它說得通。她知道丹恩侯爵的小舅子并非以聰明著稱。
“談到辛苦救災(zāi),”棠馨說!澳阍诎L亟执蟾糯蟪砸惑@。你想昂士伍公爵正在改過向善,或者這只是一時的反常行為?”
莉緹還來不及回答,敏敏已來到門口!靶l(wèi)先生來了,小姐。帶了口信給你。很緊急,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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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晚九點,莉緹走進柯芬園廣場一間簾幔厚重的小房間。替她開門的女孩迅速消失后。片刻后,召喚莉緹的那個女人進來。
她和莉緹差不多高,但體型較寬廣。她戴著大大的頭巾,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盡管濃妝艷抹,盡管光線昏暗,莉緹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出她臉上的笑意。
“很有趣的服裝選擇!睉涇椒蛉苏f。
“臨時通知,我已經(jīng)盡力了。” 莉緹說。
年齡較大的憶芙夫人示意莉緹在門簾附近的小桌就坐。
憶芙夫人是算命師,也是莉緹較可靠的線民之一。她們通常都在倫敦市外秘密見面,因為要是讓她的客戶懷疑她把他們的秘密透露給記者知道,憶芙夫人很快就會沒有生意可做。
由于偽裝不可或缺,莉緹又沒有時間變裝成男人,所以她和棠馨到希臘街的二手商店倉促組合出這身所謂的吉普賽裝。
依莉緹看來,這身裝扮與其說像吉普賽人,不如說像妓女。雖然穿了六條不同顏色的裙子,她還是覺得衣不蔽體。由于裙子以前的主人都不如她高挑,所以裙長那不及腳踝——倫敦每個妓女的裙子都這么短。但她沒有時間修改。
不合身的問題同樣發(fā)生在上衣。最后選定的那件是深紅色,緊得像止血帶一樣——那樣也好,否則莉緹的乳房會從傷風(fēng)敗俗的低領(lǐng)里蹦出來。幸好夜晚涼爽,需要披披肩。
不愿冒險戴二手假發(fā),因為其中一定寄生著好幾種昆蟲,莉緹用彩色圍巾充當(dāng)頭巾。圍巾緊裹住頭發(fā),兩端呈褶狀垂下,不但遮住她露底的金發(fā),還有助掩飾她的容貌。
她不擔(dān)心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睛,首先是她在天黑后外出,其次是她不會讓任何人近到足以注意到它們是藍(lán)色。加上大量的脂粉和廉價的首飾,俗麗的裝扮就大功告成。
“我應(yīng)該被當(dāng)成你的吉普賽親戚! 莉緹解釋。
憶芙夫人在對面的椅子坐下。“聰明。”她說。“我就知道你會有辦法。抱歉臨時通知,但情報今天下午才到,你可能只剩很少的時間可以采取行動——如果我的水晶球可以相信!彼UQ垩a充道。
憶芙夫人的占卜能力使容易受騙者目瞪口呆。莉緹沒有那么好騙,她知道算命師的方法跟她差不多,靠線民網(wǎng)的經(jīng)常協(xié)助,雖然有些線民并不知道自己緹供了情報。
莉緹還知道情報并不便宜。她拿出五鎊排在桌上。她把其中一枚金幣推向憶芙夫人。
“克蕾從巴黎帶來的女孩今天來找我!彼忝鼛熣f,“雅妮想回法國,但她很害怕,理由你可能也知道。十天前,克蕾手下一個逃跑的女孩被人從河里撈起來,臉被割花了,喉嚨還有勒痕。我告訴雅妮這件事和其他幾件她認(rèn)為是秘密的事。接著我往我的神奇水晶球里看,我告訴她我看到克蕾,看到克蕾受到詛咒。鮮血從她的耳朵滴下,小血滴環(huán)繞她的脖子和手腕!
莉緹挑起眉毛。
“在杰瑞密賭場看到克蕾戴著紅寶石首飾的人不只你一個,”憶芙夫人說!案嬖V我這件事的人對它們的描述和你一模一樣。”她停頓一下!拔疫聽到別的:昂士伍公爵如何出現(xiàn),遇見一個只有他認(rèn)識的俊美青年。你被公爵識破了,對不對?”
“我敢打賭是那枝可惡的雪茄害我泄了底。” 莉緹說。
“而他今天在艾希特街泄了底!彼忝鼛熣f。
“是嗎?”
“那重要嗎?”
重要,但莉緹搖頭!按丝涛蚁胫赖氖强死俚氖隆!彼蚜硪幻督饚磐葡蛩忝鼛煛
“那個老鴇把她手下偷來的珠寶都留了下來!睉涇秸f!八珢哿辆ЬУ娘椘,像喜鵲一樣。雅妮覺得那樣很蠢,但那不是她打算逃跑的原因。她說她作惡夢夢到那個被殺的女孩。但那個逃跑的女孩并不是他們殺雞儆猴的第一人。我認(rèn)為雅妮的麻煩出在她不是看見就是參與了殺人——”
“那令感情纖細(xì)的她十分苦惱! 莉緹諷刺地打岔。“我們都知道雅妮并不是柔弱天真的小女孩!
“這就是我急著找你的原因。她可能是在惡夢里看到她的臉被割花,脖子鐵絲或繩子纏繞。也許她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也許另有理由。無論如何,她的驚惶都是真的。我相信她一定會逃跑。重要的是,她不會傻到像其他的女孩空手逃跑,她帶得走多少就會偷走多少。
“讓她能夠雇用最快的驛馬車到海邊!
憶芙點頭!敖裢硭脦涂死俸捅gS訓(xùn)練一個新來的女孩,所以沒有機會逃跑。明天晚上她必須服務(wù)一位特別的顧客,事后能否逃跑就看顧客需要她多久。只有克蕾晚上九點出門后到清晨回來前的那段時間,她才能盜取老鴇的財物。雅妮需要搶先一步,如果她在黑夜的掩護下逃跑,他們追捕她會比較困難!
算命師停頓一下繼續(xù)說:“我不敢說她一定會偷那套首飾。雖然我告訴她那些紅寶石遭到詛咒,但若偷不到足夠的錢,她哪里會管什么詛咒!
“那么我最好先下手為強! 莉緹說,內(nèi)心的不安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她必須即刻取得蓮娜的協(xié)助,但蓮娜的反應(yīng)恐怕不會太熱烈。
莉緹把另一枚金幣推向前。
憶芙搖著頭把它推回去。“其余沒有什么可以告訴你?死倌壳白≡诜鹛m士街十四號,她通常在九點左右?guī)е膬蓚打手出門。留守屋子的仆人米克也是個彪形大漢,通常還會留下一個女孩娛樂他或招待某個貴客。”
蓮娜絕對不會喜歡這樣,莉緹心想。太多人在屋里。但莉緹熟識的職業(yè)竊賊只有她,而且時間上也來不及另覓專家。業(yè)余者干不了這份工作。莉緹不能冒砸鍋的險。如果她被殺,棠馨、蓓蓓和敏敏就得自食其力——可能很快就會流落街頭。
這件事不容失敗,想辦成就得靠蓮娜。莉緹只需說服蓮娜去做,但那會需要費一番唇舌。那表示莉緹沒有時間可以浪費。片刻后,她告別憶芙夫人往外走。
她一出建筑物就放慢速度。雖然出租馬車就在幾條街外等她,但她不容許自己沖過去。
雖然時間還早,妓女還沒有全部出來,但夜間的?驼_始聚集。行色匆匆極易引來醉漢的追逐,莉緹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漫步穿過廣場。
她從柱廊下走出來,離開市場轉(zhuǎn)進圣詹姆斯街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對面柱廊的陰影里走出來轉(zhuǎn)往相同的方向。
她一眼就確定他的身分,兩秒鐘就決定不要走相同的路線。
假裝認(rèn)出市場里的某個人,莉緹改變方向往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