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鳥己馱著夕陽回巢，極目可及的市鎮(zhèn)上己是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燃起燈火。
板凳的謊言在商輅超耐力的堅持下，己不攻自破。
“我走不動了�！痹僮呦氯ニ哪_鐵定要報廢了。板凳找了一處突出地面的樹根，疲累地坐上去。
“準(zhǔn)備從實(shí)招供了？”商輅亦盤腿捱著她坐。
“你怎么這么不通氣，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我是個村姑，上沒兄下沒弟，寡母很兇，父親不詳，家無恒產(chǎn)，負(fù)債倒有一點(diǎn)，你到底還要我招什么？”煩不煩哪？
“告訴我，你為什么女扮男裝接近周家的人？”商輅半合著眼凜然擋起一邊，直睇著她。
“我?guī)讜r女扮男裝讓你瞧見啦？”事到如今唯有來個死不承認(rèn)了。板凳挺直腰桿，高抬下巴，叫他看清楚，她絕對是如假包換的美嬌娘。
“別以為我認(rèn)不出來，你就是史板凳�！鄙梯`面無表情，黑眸暗沉。
“板凳？那是人的名字嗎？你這人好壞，我找不到家已經(jīng)很可憐了，你還－－不如這樣，我們到大街上問，假設(shè)真有這么一個人，相信不會沒人識得他，咱們?nèi)柨纯次沂遣皇墙惺钒宓��！?br /> 她敢作此提議，自然有十足的把握。秀安鎮(zhèn)內(nèi)誰不是將她當(dāng)成潘安再世的美男子？
“好，我們到怡春院問�！鄙梯`抓著她的柔荑便要走。
“慢著�！卑宓食泽@地凝向他�！澳氵�知道些什么？”
“不多，除了那男子的十萬兩之外，就只剩你身上的那柄匕首。”
板凳雙肩一垮，了解今兒是一栽到底了。
“你一直都在場的是不是？包括那混帳非禮我，脅迫我的時候？而你卻只是袖手作壁上觀？”一點(diǎn)見義勇為的精神都沒有，算什么男人！
“我必須弄清楚你和他的企圖，何況，他對你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鄙梯`是感到很抱歉，但他有不得己的苦衷。
“這叫手下留情？你睜大眼睛看仔細(xì)，這是我昨兒個穿的衣裳嗎？”還有那一記惡心透頂?shù)挠H吻，板凳發(fā)誓，總有一天她必會割掉那臭男人的舌頭，以泄心頭之火。
“不必難過，那不是他為你換上的�！�
“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商輅俊美白嫩的臉龐靦腆益深。
“你怎么樣？從昨天我被擄走后，你就一直追了過來，只是始終不肯出手相救？你還是人嗎？”板凳伸出一指神功，狠戳他的胸口，繼之左右兩拳交攻，打得滿頭大汗卻仍是打不到他，索性放棄賴在地上哭。
“你別這樣，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那男子對你并無邪念時，我才決定暫時不出面，看他意欲何為。而且．．．那女仆在為你更衣時，我立刻背轉(zhuǎn)身子，什么也沒看到�！彼跃渚鋵賹�(shí)，若非擔(dān)心她有個不測，也犯不著在窗外呆杵一整晚呀。
“我要是相信你，我就是白癡�！卑宓势鹕砟ǜ裳蹨I，仍余怒未消�！拔乙厝グ盐涔毢靡稽c(diǎn)，然后再想辦法把你的眼珠子挖掉。”
“喂，你聽我說�！鄙梯`覺得好無辜，他一生光明磊落，俯仰無愧，竟無緣無故背了這么一個大黑鍋，真是沒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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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山頭雜樹密布，窄路崎嶇，板凳惶急下山，跌跌撞撞未辨方向，直至來到一處漾著霞?xì)獾拿芰种�，才訝然于眼前景象的陌生�?br /> “這是什么地方？”她知道商輅就在附近，故而大聲地自言自問。
“人在秀安鎮(zhèn)住了這么久，竟不知道這里是人稱‘有去無回’的迷魂谷？”商輅還算有良心，見她氣鼓鼓地亂走一通，便跟了上來，預(yù)防她遭逢不測。
“廢話，我是混十三胡同的，又不是－－”十三胡同是一般人對河堤兩岸青樓妓院的總稱。
“你是妓女？”他還以為她只是和怡春院的某人有些牽扯不清而已呢。
“嘴巴放干凈點(diǎn)，敢再侮辱我一句，準(zhǔn)叫你吃不完兜著走。”板凳對商輅的印象可說是已經(jīng)壞到極點(diǎn)了。
“你既然不是煙花女，為何窩居在怡春院里？”商輅見她生得娉婷出塵，美奐絕倫，雖不似尋常的青樓女子，但言談舉止卻低俗粗鄙，江湖味道極濃，又分明久居風(fēng)月之地，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高興不行嗎？”難道她還不曉得她和怡春院史大娘的母女關(guān)系？這敢情好，不如來個將計就計�！八懔耍乙膊徊m著你，沒錯，我的確是怡春院的小牌妓女。只不過尚未開張賺大錢就被老鴇逼著四處招搖撞騙，更倒霉的是出師不利，遇上了個賊煞星，害我連著幾次，差點(diǎn)兒連小命都送掉了。”板凳翻起白眼，拋給他一個充滿控訴的眸光。
所謂“賊煞星”不用明說，就知道百分之百是指商輅。
“屢遭風(fēng)險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闭l叫你要心存歹念�！澳愕哪繕�(biāo)既是周奎，何不直接誘以美色，干么多此一舉，假意去擔(dān)任周府的護(hù)院？”
“錯了，我的目標(biāo)不是周奎，是他女兒。”
“目的呢？”莫非她有不可告人的隱疾？例如．．．?dāng)嘈渲保?br /> “這還用問？周奎就周朝云一個女兒，等我把她迷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時，她當(dāng)然就會對我言聽計從，那不就可以遂行我．．．呃不，是老鴇的詭計�！边@樁不法勾當(dāng)本來就是她娘出的鬼點(diǎn)子，老天爺應(yīng)該不會怪她推卸責(zé)任吧？
“是這樣��！”商輅腦子壞掉似的，笑個不停。
“有什么好笑的？若非人從中作梗，我早就如愿到周家擔(dān)任護(hù)院，盡管得女扮男裝，但至少不必送往迎來，出賣靈肉�，F(xiàn)在好了，我只剩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殺了你，第二，回怡春院當(dāng)妓女。你說，我該選擇哪一條？”
“這．．．”商輅被她逼問得啞口無言。表面上聽起來，好像一切真的都是他的錯，可．．．他哪里錯了？
“沒話說了吧？”板凳故作哀傷地苦笑。“放心，我這人雖然有一點(diǎn)貪心，還有一點(diǎn)可恥，但我向來慈悲為懷，連只螞蟻都不會踩死，又怎會殺人�！�
“所以，你寧愿回去賣笑營生？”商輅突然不知道該覺得她了不起，還是該覺得她墮落？
“對呀�！卑宓蕦⒘鑱y的長發(fā)攏至腦后，斜斜地打了一個髻，以便露出她風(fēng)情無限的俏臉�！皯{我這等撩人的姿色，成為知名艷妓想必是指日可待。”
“閉嘴！”商輅間露鄙夷，一股無名之火突地猛冒。“風(fēng)塵淫窟乃萬惡淵蔽，但凡良家女子都該視為禁地，你豈可自甘墮落？”
“不然呢？你要把錢借給我？”說大話誰不會？
“稍安勿躁，讓我想個萬全之策。”
“沒法子好想了，除非你讓我回去當(dāng)周家的護(hù)院�！卑�，天色越來越暗了，再不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今晚就要餐風(fēng)露宿了。
她肚子快餓扁了，他還在那兒猶豫不決。
商輅沉吟良久，忽道：“這樣吧，我給你十萬兩。”
“什么？”她沒聽錯吧？板凳張口結(jié)舌，匪疑所思地瞪著商輅，過了好一會兒才把嚇走的理智給撿回來�！伴_這種玩笑，你不覺得很惡劣嗎？”光瞧他這身打扮就知道祖宗沒積德，父母沒庇蔭�！澳隳玫贸鍪f兩，我的腦袋就砍下來給你當(dāng)球踢�！�
商輅二話不說，從懷中限出一疊銀票遞予板凳�！斑@里共七萬兩，明日午時，我再把剩余的三萬兩交給你�！�
板凳捧著銀票的雙手非常沒出息地顫抖了起來。
“好家伙，原來你已經(jīng)跟周奎污了這么多�！倍虝旱脑屓皇Т牒�，她立刻眉開眼笑，精神奕奕。
“你在胡謅什么？”
“甭裝了，再裝下去就不像了�！彼砸詾槭堑乩梯`的手，擠眉弄眼地跟他打暗號�！拔以绮碌侥闶莵砀覔尳痫埻氲�，說吧說吧，你是不是已經(jīng)把周朝云釣上手了？她給了你多少好處？快拿出來咱們二一添作五�！�
“你怎么．．．”商輅作夢也想到，她會有如此不潔的思想。
“不肯平分，三七也成，再不然二八拆，只以這樣了，我知道周奎腰纏萬貫，他的財產(chǎn)一定不只數(shù)百萬兩�！�
商輅真是敗給她了，這種話她竟也說得如此順口？難道是上蒼存心作弄，給了她一張無與倫比的絕色容顏，偏塞給她滿腦子漿糊？
“嫌少？”十萬是多么在的一筆數(shù)目，她竟人心不足想拿小蛇吞大象。商輅氣得猛搖頭。
“也不是這樣了啦。俗話說得好，見者有分，錢多不咬人。橫豎你也是污來的嘛�！彼弦怀鍪志褪鞘f兩，由此可見被他卷走的財貨必在數(shù)倍以上。板凳越想越得意，眼中散發(fā)出的光芒也就越貪婪。
商輅委實(shí)聽不下去，淬然奪回她手中的銀票，放入懷中，擰眉凝眼道：“好，我讓你到周家當(dāng)護(hù)院，但有一個條件。你不得去招惹朝云，如若不然，我會馬上將你抓加怡春院，由著你自生自滅�！�
沒了周朝云那張王牌，她還有什么搞頭？不過，瞧他才短短幾天的工夫，就飽賺這么一票，先進(jìn)去看看也無妨。
“好，咱們一言為定�，F(xiàn)在先請你送我回怡春院吧�！�
“你還要回去那種地方？”商輅的頭又開始冒煙了。
“青樓女子也是人，是人就得顧及人情事故。我白吃白住了人家十六年－－呃－－”
“十六年？”收口得再快，商輅仍是聽得一清二楚。“你還瞞著我什么，給我從實(shí)招來！”他激動地緊箝住板凳的雙肩，怔愣于她的身軀竟這般柔若無骨。
“噯呀，你弄得我好疼�！卑宓蕬嵟赜执蛴痔��！拔遗e目無親，孤苦零丁，只有怡春院的史大娘肯接濟(jì)我，我不住她那兒，難道住你家？我為奴為婢，自己養(yǎng)活自己有啥不對？你有什么好光火的？”
“當(dāng)真如此？”他的手勁松了松，心下有些歉然和不忍。
“少在那兒惺惺作態(tài)，我可不是靠別人五百年才發(fā)作一次的同情心過活的�！彼﹂_他的箝制，一陣劇痛直竄腦門。該死！
兩剪汪洋美目，無奈地垂下了螓首，淚水消然滑落襟前。
“來，我看看�！迸率莻耍梯`不免暗暗自責(zé)。
“不必�！彼髲�(qiáng)地背過身子�！皬默F(xiàn)在起咱們誰也不要理誰，就當(dāng)陌生人一樣，請你千萬不要再來煩我�！边@人喜怒無常，企圖不明，功夫又高深莫測，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安全。
“你不到周府擔(dān)任護(hù)院了？”為了表示愧疚，他決定將她救出火坑。
“有你在那兒礙手礙腳我能怎么著？”周朝云都已經(jīng)被他勾引去了，她去了還不是白搭。
“我可以幫你。”
“周奎全聽你的？你是他什么人，叔叔伯伯，還是他舅公姨丈？”
“當(dāng)然不是。”他才二十郎當(dāng)歲，財奎都五十開外的人了，怎會是他的晚輩？笨女人！
“不是就少說大話，一邊涼快去。”剛才還覺得他滿有誠意的，現(xiàn)在則完全改觀了。廟口算命的老伯伯說的好：粉臉玉面薄情郎，俊美瀟灑負(fù)心漢。他把兩者全包了，怎會是個好人？
“真不要我助一臂之力？”機(jī)會難得哦。
“你實(shí)在很羅嗦耶。我現(xiàn)在要回去了，你不準(zhǔn)再跟來�！彼瘱|走了沒幾步，沒路了。改走旁邊這條小徑吧